“年近而立,自以為臨事精明、妄稱智者,卻不想家事之中還有許多曲隱需仰阿舅提點,實在是慚愧。舊者專注於事,未暇細緻顧家,父母尚未重逢之前,戶中唯有少年夫妻相互撫慰。如今娘子驟逢至親辭世,縱有別事也需待情懷聊可自安再作計議。”
略作沉吟後,李泰便又開口回答道。
盧叔虎聞言後便也不再就此話題繼續糾纏,旋即便又忍不住感嘆道:“伯山為人處事當真仁義,怪不得能在關西立足創業。世道紛亂,道義沉淪,人皆逞惡競詭、無所不為,雖錙銖之利、敢為滅門之仇,伯山獨能奉道秉義,這已經是成大事之至寶,勝過了許多精妙謀算。”
雖然被誇獎的很受用,但李泰還是想聽聽盧叔虎更加具體的構想,於是便又開口說道:“秉持仁義,自然是興治根本。但世道不安,正是因為頑賊悖道棄義,若欲制之,仍需加以術用。阿舅你久處東賊治下,賊之虛實必有所見,應當有所教我罷?”
一番家事講論完畢又繞回了最初的話題,盧叔虎也忍不住笑言道:“方才不肯直言,實在是怯於賣智。伯山你在事以來諸類事蹟之精妙,每每讓我驚歎不已,不要說奮力成真,哪怕是妄想構思都有欠智力。但今你一再垂問,那我便且稍作賣醜罷。”
雖然盧叔虎好言兵事,多有謀計,但那也要看當著誰的面。眼前他這個外甥,那可是百戰百勝、打得整個東魏北齊諸多名臣大將都束手無策的當世名將,其人許多戰例就連盧叔虎都難能設想的那樣狂放,當著這樣的人面前作紙上談兵,對他而言壓力也是著實不小。
略作沉吟後,盧叔虎便又說道:“今齊國雖然富強,但卻用而失術,晉陽精甲浪戰塞外,河北谷帛漫撒江淮,皆非肘腋之患,無視心腹大敵。齊主因據已成之業,尤恐淫威不能懾人,好為亢奮之舉,失於長遠之謀,狀似剛猛,實非英明。
其國雖然二都並立,實則太行如堵、其裂如溝。西朝之所以屢攻不克,一在於甲力薄弱、糧草不豐,二在於有失方法、見事不明。以小攻大、必仰奇功,河洛天中非是爭長之地,河東平陽才是破賊之門!”
“阿舅持論當真高妙,並不迷於東賊富強表象,觀其弊病之深,實在發人深省!”
李泰在聽到盧叔虎對北齊情勢的點評,也忍不住點頭表示贊同,尤其是對高洋秉性和行事風格的評價,更是深得其心。高洋作為北齊開國皇帝,在位初期也是非常活躍,但是一通折騰下來,也實在沒能留下什麼優質資產,到最後北齊能夠依仗的,還是父兄留下的老基業。
至於說這後半段對西魏屢次進攻無果的批評,同樣也很正確。西魏弱於北齊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哪怕到了北周武帝滅佛之後,北周政權的戰爭動員力已經超過了矛盾深重的北齊政權,但是整體國力和社會財富仍然談不上超越。
北齊政權包括社會結構一直就分為晉陽和河北兩個板塊,從河洛發起進攻就等於給這兩個板塊共同施壓,讓他們能夠捐棄前嫌、協力對外。
河洛就相當於一個盤子,能夠承接北齊晉陽和河北傾瀉而來的人力物力,可是西魏北周只能透過崤函古道一路進行輸送,縱然是有其他路線的配合,也難以配合無間。就比如之前李泰自三鴉道北上,結果中外府大軍直接撂挑子跑了。
聽到李泰的認同和誇獎,盧叔虎頓時也變得更有信心,接著便又說道:“西朝汾南玉璧城,誠是天下名防。然則自古以來凡所論兵,防不如攻,欲守汾南、必奪汾北。若能築堅城於汾北,則夾汾為陣,進退自如,攻防由我,晉陽雖有勝甲亦不足慮。”
聽到這裡,李泰又忍不住笑起來,看來他這老舅對汾北是真的有執念啊。歷史上進言高演建議在汾北平陽築城,現在沒有向高演進言的機會了,結果跑到關西來又建議自己在汾北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