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內窖,柳銀環身前擺著幾支粗細不一的畫筆,正對著一個細口長頸泥瓶繪色。這泥瓶與柳銀瓶的銀瓶差不多,不過是泥塑的而已。
確定有人追查她後,她就順水推舟,順著陶四兒的意思藏到陶家。
她做好盤算,此時貿然走動,必被那夥人擒了,躲起來不再活動,被發現的可能性反而不大。畢竟在南天部中,神巫山行事不敢太過張揚。若能一直拖下去,早晚這夥人會驚動南無鄉,她就省事了。
既然已經藏起,走動自然越少越好,她就選了這樣一個去處。
泥陶寨主要出陶,也出瓷,不過瓷器燒製要比陶器複雜不少,價值貴了十倍不止,只有四個大戶燒得起。
瓷器的步驟更復雜,所以瓷窯里人更多,管制也更加嚴格,正適合藏身。
既然躲起來,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實在不願與泥和火打交道,卻意外發現,給瓷器上色,是個頗有意思的活計。
有一些成熟的瓷器,上面的圖繪無論怎麼看都是假的,那些人物、建築、風景扭曲或者變形,與真實物景相差甚多。可偏偏就是這些簡單線條,組成的漏洞百出的圖繪,加以顏色的渲染,就能讓人頓入意境。
上面的山水魚蟲,似有生氣,春木夏花,若在眼前,男女嬉戲,就像有歡聲笑語縈繞耳畔,似乎這些瓷器上面是個真實世界,讓她生有置身其中之感。
一時心有所動。
她們柳家修行的心法是《寒暑四意訣》,講究追尋節氣變化,以少陽,太陽,少陰,太陰對應春、夏、秋、冬四季之變,講究冷暖調和,寒暑無間。她也是差了這一步,而遲遲不能入道。
這也是她重陰之體的弊端,常人氣息一陰一陽,相生相剋相成,她卻比常人多一道陰氣,前面的修行因此順利,可到了入道的關口,陰陽調和就沒那麼容易了。
可從那一件件新出窯的瓷瓶瓷罐上,她忽然想到,難道世上只有溫度才有冷暖麼?紅橙藍綠,也有冷暖之意。
《寒暑四意訣》,何不叫“《寒暑四季訣》”?以人之力,豈能擺弄陰陽,操縱四季?此訣之關竅,實在於意也。
胸懷朝陽,暖意自生,心含冰雪,寒氣自來。冬與夏豈能同在?紅與綠,卻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柳銀環一時有所悟,就對繪色一事生出無窮興趣。藏在窖中不過一個月,已經繪壞了十七八件瓷器,要不是陶玉壓著,早不知被趕出去多少次。儘管如此,窖中的老人也不敢再讓她胡鬧了。
遂照她要求的樣子,一口氣做出幾十件胚子,又安排一個老成的師傅,專門在一旁調教她。
這一次,她胸花怒放之下,想起了地師府裡,松葉林中,與南無鄉田無慾初見的景象,正繪製松林。
“桑姑娘。”她化名婁桑,窖中的人便如此稱呼她,“繪色講究層次,同一顏色的染料最好一次繪上,就不用為同一顏色反覆燒製。想讓不同的顏色層層疊加,宛若一體,在繪圖之前,必須心有成圖。此道一時掌握不易,如果沒把握,最好從簡單的圖開始。”
“如姚老所言,繪製此物,倒不在於線條的多寡,只在顏色的多寡了。”
“線條多的,繪畫難,但只要手成,就不會出錯。顏色多的,就要重複燒製,每次燒製都不可避免的有損壞的可能,要儘量減少燒製的次數。有時候,為了省去一道工序,將一些顏色簡化也是有的。比如你繪這松樹,只要葉青翠,形如針就可以,樹幹可繪成淺些的青色,旁人看著也懂其中之意。”
“用青色的濃淺,表現松樹的葉與幹,這個思路倒巧的很。”柳銀環點了點頭,似乎又有領會,“一種顏色,卻可以有一種以上的表達,可見顏色是複雜的了。依您老所見,這萬紫千紅,諸多顏色中,哪種最複雜,哪種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