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北風呼嘯過山裡村的幾座山頭,一隊三十餘人的兵馬沿著山路前進,繡有“田”字的大旗迎風招展。
這不是行軍,士兵們神情輕鬆,個個聚精會神聽著故事。
“話說我和你們田將軍被拉去了元軍,糊里糊塗打了一年的混戰,最後乾脆逃了出來,跟著朱元帥打天下。第一場硬戰就來到鄱陽湖,那個陳友諒命可真硬,咱們打了三十六天都打不下來,後來我三兒哥生氣了,拿起弓箭這麼一射,哎唷,也是陳友諒氣數已盡,正好從船艙伸出脖子,就讓我三兒哥一箭給射穿了腦袋,霎時白白的腦漿流了出來,像豆腐花兒一樣的好看。大家知道了吧,就是這場鄱陽湖大戰讓我三兒哥,也就是你們的田將軍立了戰功,從此受到萬歲爺的重用。”
二十歲的丁初一不再是昔日的瘦小少年,而是抽長得像根竹竿似的,他坐在馬鞍上左顧右盼、口沫橫飛,倒是頗有架勢。
正想喊三兒哥補充一下鄱陽湖大戰的精采內容,嘴巴才張開,往最前頭的三兒哥瞧去,忽然覺得那挺拔的背影好孤獨。
記得以前山裡村的三兒哥,是個愛笑、愛說話的豪爽男兒,自從跟了軍隊到處打仗後,三兒哥漸漸地不會笑、也不愛說話了,常常在紮營休息時,就見他安靜地坐著,呆呆地望著天空。
他一定很想小芋姐姐,很想很想很想吧。
北風呼呼吹動軍旗,布帛發出獵獵嘶聲,更加撫弄不安的歸鄉心情。
六年了!田三兒眺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頭,遙見作夢也會跳下去游水的清清小溪,突然緊握韁繩,雙腳猛地用力一夾馬肚,飛箭也似地衝了出去。
“快跟上啊!”身為千戶的丁初一趕忙指揮小兵。
他回來了!田三兒心情激動不已,盼了又盼,盼了六年,他終於回到家鄉,也終於要見到孃親和小芋了。
小芋還等著他嗎?一定的,他知道小芋最喜歡他了,她也答應要等他的。他這次回來就是要和她成親,再接她和娘、岳父、岳母一起上應天府享福。
滿腔的熱切盼望,就在他踏進村子口的那一瞬間,完全破滅。
入眼所及,只有乾枯的田地、焦黃的野草、傾倒的土屋、燒黑的樑柱,整座村子一片死寂,沓無人煙。
“怎麼會這樣?人呢?”丁初一兩眼發直。
“這場大火……”其他兵丁觀察情勢,“應該是好幾年前燒的。”
“不可能!”田三兒大吼一聲,立即扯動馬韁,憑著印象,穿過荒煙蔓草中的鄉間小道,直馳到小芋的住處。
哪裡還有什麼房子?只剩一截斷壁、滿地碎瓦,還有燒焦的木炭。
寒風狂吹,直直吹進田三兒涼了半截的心,而另外半截,也跟著結成了冰塊。
“小芋……”他跳下馬匹,發狂地在斷垣殘壁裡打轉,大聲叫道:“花大叔!花大娘!我回來了,三兒回來了,你們在哪裡?”
燒穿的屋子就這麼小,打一個轉兒就全部看盡了,就算放眼望向整個山裡村,也看不到一個鬼影。
小芋哪裡去了?她說要等他的,她還要為他燒一輩子的飯啊!
為什麼?他等了六年了呀!田三兒握緊拳頭,深黝的黑瞳泛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喉頭哽了又哽,無言仰望蒼天,想向老天討一個答案。
丁初一以手背用力抹去眼角淚珠,他雖然父母早死,也沒有親人住在這裡,可是見到自幼長大的村子變成如此殘破的模樣,他也好難過。
“那邊好像有人!”突然一個小兵喊道。
田三兒尋聲望去,絕好的視力一眼就看到遠處一個晃動的青衣人影,再凝睛注目片刻,他立刻拔足狂奔。
錯不了,那是娘常穿的青布棉衫,是孃親手縫製的式樣,不會再有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