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蘭娘變了螃蟹,那沿河尋子的盲婦人,會不會變成了一隻青蛙呢?她回頭仔細地看了看青蛙的眼睛,這一看受了驚,那青蛙的眼睛狀如白色的珠粒,純淨卻沒有光澤,果然是瞎的!
青蛙(2)
碧奴提著袍子狂奔起來,嘴裡驚叫著,是她,是她,是她變了青蛙!四周空曠無人,除了滿地荒草,沒有人聽見碧奴揭露一隻青蛙詭秘的身份。碧奴奔跑的時候依稀聽見風從河畔追來,帶來了那山地女子沿河叫子的聲音,更奇異的是那含混的聲音突然清晰了好多,豈梁,豈梁!碧奴懷疑自己的耳朵,慌張的腳步慢慢地停頓了,在一棵桑樹下碧奴站住了,她連蘭娘張牙舞爪的蟹魂都不怕,還怕一個可憐的蛙魂嗎?她不怕,她要問一問那山地女子,你兒子叫什麼名字?青蛙疲憊地跳過來,畢竟是一隻青蛙,它的盲眼保留了山地女子的悲傷,閉合的嘴巴卻對亡魂的遭遇一言不發。你兒子叫什麼?他也叫豈梁?我問你呢,你兒子到底叫什麼名字?碧奴在桑樹下耐心地等了很久,最終確定青蛙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村裡人說那些常年生活在高山山地的人,連個正經名字也沒有,他們不是叫個二三六什麼的,就是叫個動物的名字,叫個茅草的名字,她兒子不叫豈梁。也許是消除了緊張,碧奴長長地嘆了口氣,叉著腰對青蛙說,不說就不說,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把我當木筏了,要跟著我去尋兒子!碧奴說,你倒是訊息靈通呀,磨盤莊的人都不知道我要去大燕嶺,你個青蛙倒知道了,我家豈梁是在那兒修長城,一去千里路,僱不到馬我也去,你怎麼去?這樣跳著去,小心把你的腿跳斷了!
……
桃村(1)
桃村滿地泥濘,村莊笨拙的線條半隱半現,儘管洪水一天天地消退了,青雲郡獨有的圓形地屋從水中探出半個腦袋,懷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向高處搜尋它們的主人,但人們還是怕水,不肯離開臨時棲居的坡地,他們在坡地上結廬而居,已經很長時間了,被水折磨的人,臉上漸漸露出水一樣渾濁的表情,他們和大量的蠶匾、陶器、農具以及少量的豬羊一齊黑壓壓地站在高處,等待著什麼,他們其實並不清楚是在等待退水還是等待時間的流失。時間現在浸在水裡,大水一退時間會轉移到桑樹的葉子上,轉移到白蠶的身體上,桃村將恢復桃村固有的生活。
坡上的人們看見碧奴抱著一隻葫蘆回來了,身後跟著一隻青蛙,看見她回來他們便鬨笑起來,碧奴碧奴,怎麼抱著個葫蘆,你僱的馬呢?怎麼帶了只青蛙回家?
碧奴已經習慣了鄉親們的嘲笑,那隻青蛙卻受不了男孩子惡意的態度,它在許多樹枝的襲擊下匆匆地逃到水窪裡去了,剩下碧奴一個人,一個人往她的地屋走。碧奴一手提起被水打溼的袍裾,一手懷抱葫蘆,坦然地從坡上走過,就像經過一排愚蠢的桑樹。她感覺到年輕女子們的目光尤其尖刻和惡毒,秋天以後桃村的女人們不再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了,男人們紛紛去了北方,留下一個寂寞的空心的村莊。對桃村的女人們來說,他們遭遇了一個艱難時世,白晝短促,黑夜卻一天長於一天,白天黑夜各有各的煎熬,有的可以訴說,有的說不出口,只好埋在心裡。這份煎熬首先改變了他們引以為驕傲的桃村女子清秀的容顏,秋天以後所有已婚女子都得了奇怪的黑眼圈病,顴骨高聳,眼睛無光,幾個哺乳期女子的乳房裡甚至流出了灰綠色的乳汁,遭到了嬰兒的拒哺,在嬰兒們飢餓的啼哭聲中,頭疼病也悄悄在女人們中蔓延,女人們的美貌像落葉一樣無情地凋零。他們樸素善良的心也改變了,針對他人的咒罵聲在坡地上此起彼伏,無端的嫉恨和敵意瀰漫在桃村的空氣裡。
碧奴習慣了孤立,所有的桃村女人都用一種冰冷的目光審問她,蘑菇變的女子錦衣,鍋灰裡鑽出來的祁娘,他們的丈夫與豈梁同一天被押走,可是他們不願意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