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笑容,說,「梁啟超是個難得的人才。我雖然不贊同他的所謂民主民權,但我佩服他的文章寫得好,很有煽動性,此人是一個很好的鼓動家。你有這樣一個朋友,理應去會會。至於劉揆一等人,你大可不必勸說,人各有志嘛,我王某人難道還缺弟子嗎?」
王闓運把左手邊一疊已抄好的紙攏了下,順手拿起一塊龜形黑色大理石鎮紙壓在上面,問楊度:「幾時啟程,一個人去嗎?」
「先生既然同意了,我明天就動身,代懿和我一道去。」楊度見書桌上硯臺裡的墨汁乾了,便從旁邊一個精緻的小瓷瓶裡倒出一匙清水來,拿起那支徑長一寸粗的徽墨,為先生輕輕地磨起墨來。
「代懿也去,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跟我說?」
「他怕先生不淮他去,罵他。」
王闓運望著楊度手中慢慢轉動的墨柱,心中陡然沉重起來。兒子想出遠門,竟然自己都不敢說,要託別人來講,已過花甲的老父親心裡很是難過。代懿是他四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人長得跟父親年輕時一樣的風度翩翩,但意志較脆弱,讀書不用功,心思不沉靜,至今還只是個秀才,王闓運不大喜歡他。前些年蔡夫人在,代懿尚不覺什麼。蔡夫人死後,王闓運跟周媽關係親密,代懿和他的哥哥姐姐妹妹們一樣,腹中有非議,加之父親又不太關心,他雖也來到東洲,但平時很少去明杏齋,父子感情越來越疏淡了。王闓運想起了夫人臨死時的情形。那一刻,夫人從昏迷中醒過來,死死地握著他的手,反反覆覆地說,「我所生的四子四女,僅只有代懿未成親了,你一定要為他找一個賢慧的姑娘。」王闓運儘管娶了莫六云為妾,但對夫人的摯愛並未少衰。他始終感激夫人在他貧賤時所奉獻的純潔愛情。
四十年前,王闓運還只是一個窮秀才,城南書院的山長丁取忠賞識他的才華,欲把亡友的女兒蔡藝生許配給他。丁把此意跟蔡母商量。蔡母說:「把王生帶到我家裡來看看。」王闓運來了,蔡母仔細審看了小夥子,又和他談了一席話。王闓運走後,丁取忠問:「這後生子如何?」蔡母說:「王生長相談吐都不錯,就是家裡太貧寒了。」丁取忠尚未來得及勸說,蔡藝生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紅著臉對母親說:「貧寒要麼子緊!」說罷羞得趕緊躲進閨房。丁取忠大笑道:「小姐自己都同意了,你還怕她吃苦哩!」蔡母本來就對王闓運滿意,見女兒不嫌他窮,就定下了這門親事。洞房花燭之夜,王闓運笑著對妻子說:「見你的前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漢代的大孝女緹縈,這是一個好夢。我以後就叫你夢緹吧!」妻子含笑點頭。四十年恩恩愛愛、苦樂與共的歲月一溜煙過去了,莫六雲先走,夢緹也跟著走了,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孤老頭子。此刻,夫人臨終前的囑託又浮起,他深為自己這兩年對代懿關心不夠而負疚,決心要儘快地為兒子尋一門好親。
「你要代懿到我這裡來一下,我給他五十兩銀子,你幫他在長沙買一套像樣的衣帽,過兩年做新郎倌時好穿。」
「好!」楊度十分高興,看看墨也磨好了,便說,「我這便去告訴代懿。」
「慢點。」王闓運從博古架上取出一函書稿來,說,「這是葉德輝撰寫的《經學通詁》,上個月打發僕人送來,要我給他做篇序。葉德輝這人雖然脾氣古怪,人也長得醜,滿臉鐵絲麻,但做學問卻肯下功夫。這部《經學通詁》的確不是覆瓿之作,你在路上可以翻翻。」
「是。」楊度答。
「我叫你送書給葉德輝,還有一層用意,你知道嗎?」王闓運捧著書稿,不忙交出來。
「知道。」楊度答,「先生是要我借這個機會認識葉先生,日後好向他請教。」
「正是,正是。」王闓運高興地直點頭,「老杜說轉益多師是吾師,這話是很有道理的。葉德輝精於版本目錄之學,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