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學的忠實信徒,其內心深處有一股強烈的建功立業的躁動。他自己很清楚,這股渴望建立功業之心要超過對主義的信仰。主義可以改變,功業卻非建立不可。歷史上那些做出轟轟烈烈大事業的人,且不說蘇秦、張儀朝秦暮楚,就是備受人們讚揚的魏徵、劉基,不也是改變了原先的主義才有日後的大業嗎?
三十六歲精力充沛熱衷國事的楊度,決不願做那種為了堅持主義而老死山林的隱逸之士,他要奮進,他要閃光,他要出人頭地,他要做熱熱鬧鬧的大事業,他要做王氏帝王之學的成功傳人。如此,在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那就是棄君憲而擁護共和,匯入當前這股洶湧澎湃的大潮流中去,佐袁世凱去做一番民主共和的大業。
正在這時,有一件事使他矛盾痛苦的心靈獲得了安慰。前兩天,梁啟超在日本公開宣佈擁護民主共和政府,他痛痛快快地承認君憲在中國行不通,應該改行民主共和。梁啟超既不為自己鼓吹憲政的過去遮掩,也無半點改變主義的愧疚,他大言不慚地宣佈,他常常是不惜以今日之啟超攻昨日之啟超,因為這是為了追求真理。只要得到了真理,一己的名聲可不必顧惜。
梁啟超說得有道理。楊度想,君主立憲也好,民主立憲也好,關鍵在立憲。世上有君憲成功的國家,也有民憲成功的國家。國體應由國情決定,而全國多數人的選擇就是國情。今天中國多數人擁護民憲,那就意味著國情宜於民憲,自己過去的君憲主張不合國情,應當拋棄。梁啟超可以這樣改變,我為什麼不能改變呢?還有張謇、湯化龍、譚延輳У熱耍��槍�ザ際歉叱��艿髯擁模�衷詼甲��С置襝芰恕K�強梢宰���椅�裁床豢梢宰��兀肯氳秸飫錚�疃繞教砈說ㄆ���釵�約赫饈�嗵燉吹男榍傭�叱堋�
楊度的這番自我檢討,究竟是體現了中國士人順應潮流的明智呢?還是體現了中國士人缺乏力量的悲哀呢?這是一個很難說得透徹的問題。只是楊度經過這番自我調整,失衡的心態重新獲得了平衡。他鋪開紙張,奮筆疾書,理直氣壯地申明自己轉變主義、支援共和的緣由,叫何三爺立即送《民視報》發表,作為對攻訐者的公開答覆。
十 南下就職前夜,北京城鬧起了兵變
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對於大清皇室和一切忠於大清皇室的人來說是一個最痛苦最屈辱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這一天,六歲小兒皇帝溥儀向全國人民頒佈退位詔書,統治中了大地二百六十八年的清王朝正式宣告結束。對於廣大的中國人民來說,這一天則是最值得慶祝最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喪權辱國的清王朝的結束,同時也是沿襲了兩千多年之久的整個封建社會的最終了結。
與歷史上所有被迫退位的帝王的詔書一樣,溥儀的退位詔書裡寫的也不是他本人想說的話,那些話都是逼迫者借他的口氣說的。早在一個月前,袁世凱就密電張謇代擬一份退位詔書。
狀元張謇當然是最有資格寫這種東西的,但他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受命後就將此事交給他的朋友楊廷棟。楊廷棟是江蘇吳江人,中過舉,又留學過日本,張謇器重他的文才。
楊廷棟躲進蘇州閭門外的維瀛旅館,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逐一字逐句地斟酌考慮,寫出了一份初稿。初稿謄抄後,他的一個名叫曾奮的好友又作了修改,最後由張謇審閱定稿,派曾奮送到北京。袁世凱看完後很滿意,只在其中加了一句話:“即由袁世凱議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
這個被張謇視為不會讀書作文的內閣總理大臣,恰恰在這篇由張本人定稿的歷史文獻上,添上了最為重要最為關鍵的點睛之筆。有了這一筆,袁世凱的大總統之位便是得之於清皇室的禪讓,而不是革命派的轉送。他既可以不受欺負孤兒寡婦的指摘,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