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頭走幾步,迎面走來了馬福益的馬伕,手裡正牽著黃興送的那匹大白馬。
“楊先生,你怎麼不進去喝酒?”馬伕知道楊度是剛從東洋回來的大人物,忙主動打招呼。
“老兄弟,我請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楊度這句客氣的稱呼,使馬伕受寵若驚。
“瀏陽的譚嗣同,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馬伕笑了起來。他覺得楊度有點小看了他,於是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楊先生是說譚三公子吧,我哪能不知道!我雖是醴陵人,其實和他老人家是近鄰。他老人家是瀏陽南鄉牛石嶺人,我家在醴陵北鄉鯉魚衝,與他老人家的府第相隔不到十里。他老人家在北京被害後遺體運回老家,就葬在牛石嶺,我還去墳上磕過頭哩!”
譚嗣同遇難時只有三十三歲,即使活到現在也還不到四十歲,而這個馬伕至少有五十歲了,卻口口聲聲稱一個比他小十來歲的人為老人家。僅僅憑這稱呼,就可知譚嗣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老兄弟,南鄉牛石嶺離這裡遠嗎?”
“不算遠,三四十里,如果走小路還要近些。楊先生,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譚嗣同的墓好找嗎?”
“好找,好找!到了牛石嶺,哪個放牛的小孩子都知道譚三公子的墓在哪裡。你哪天去,我陪你!”馬伕很熱情。
“我現在就去。”楊度抬頭看看太陽,估計現在還只兩點多鐘,一來一去七八十里路,要走十個小時。“老兄弟,麻煩你告訴大龍頭一聲,我大概要半夜之後才回來。”
“你走路去?”馬伕很驚訝,心想:別看這人文文雅雅的,真還能吃得苦。他揚了揚手中的韁繩,問,“楊先生,你會騎馬嗎?”
“會。”早在歸德鎮時,楊度就跟著伯父學得了一身嫻熟的騎術,雖然有十年沒騎了,他相信仍不會生疏。
聽說楊度能騎馬,馬伕更對他增加一分尊敬,隨手將韁繩遞了過來,說:“楊先生,你就騎大龍頭這匹馬去吧,這匹馬還馴服。剛喂的料,今天不會再吃東西了。騎它去,還可以回來趕夜飯。”
楊度接過韁繩問:“怎麼走?”
“就沿著這條石板路走,看見一座像刀劈開一樣的山嶺,那就是牛石嶺。”馬伕指了指前方。
楊度謝過馬伕,縱身跨上了大白馬。大白馬果然性子馴服,馱著陌生的客人,不緊不慢地踏著古老的青石板向前走去。
好久沒有騎馬了,坐在這匹高大勁健的白龍馬上,望著恬靜蕭疏的曠野,楊度胸中頓生一股豪情,兩腿將馬肚子一夾,左手在馬屁股上猛地一拍,那馬立刻揚起四蹄奔騰起來,青石板上發出急促清脆的馬蹄聲。耳畔風聲呼呼,眼前田舍飛逝,自離開歸德鎮以來,楊度似乎很少有這樣愜意過了。
前面遠遠地現出一座石峰來。那峰壁立千仞,真像是神仙用斧劈開似的,褐色的岩石縫裡間或長出幾株倔強的小松樹,給拔地而起的山岩增添了幾分生氣。石壁下有一條兩三丈寬的小河,時至秋天,山水枯竭,河中只有一條窄窄的流水。水邊銀白色的細沙,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幾隻細腳長頸的鷺鷥在沙岸上悠閒自在地徘徊著。楊度看在眼裡,贊在心頭:真是一塊富有詩情畫意的好地方,地靈人傑,怪不得這裡出了譚嗣同!
楊度正要下馬問路,忽聽得馬後傳來兩個人的對話:
“聽說三嫂子來祭丈夫,哭得暈倒過去了。”
“可憐啦,整整六年了!戊戌年三公子被害時,正是中秋節 前兩天。”
“你年年中秋節都來祭嗎?”
“三公子下葬以來過了五個中秋節了,我每年都帶四色月餅來祭奠他老人家。”
楊度扭過頭去,看見兩個三十餘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