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福克斯被我們落下,我感到有點兒內疚,於是用指頭戳戳父親,問道:“為什麼不可以把它們放在後廂,帶上它們呢?”父親則用對傻瓜說話的口氣對我說:“我們是去為母親採購,你的頭腦去哪裡了?”
這時,我們已經開到路上,父親一腳把油門踩到底。舊卡車的擋板哐啷哐啷地響,儀表板上的指標古怪地一跳,卡車像我倆誰也擋不住的蟋蟀一樣衝了出去。
狗跟了我們很長一段時間,巴克跑在最前面,福克斯緊跟著巴克,扇著長耳朵,伸出舌頭,好像天氣很熱而不是快有霜凍的十一月天。聽著這一群狗這樣狂吠亂叫——聲音又大又焦急,似乎我們永遠不會再回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像想笑,卻又想哭。像被撓癢癢,撓得太厲害,開始感到受了委屈,不管撓你的是誰,反正對你都是一個樣。
不是因為再也沒有人撓我的癢癢。我都這麼大了。想來已經有好多年沒被撓過癢癢了。
狗被拋得越來越遠,直到我在後鏡裡再也看不見它們。犬吠的聲音也聽不見了。父親還是開得很快,該死的路面坑坑窪窪,我嘴裡的牙齒直打架。我不會蠢到叫父親開慢點,也不叫他開前燈(幾分鐘後他把車前燈開啟了)。他身上散發出菸草、啤酒和他用來把手上的油膩洗乾淨的鐵灰色肥皂的難聞氣味。還有另一種我說不出名目的氣味。
好像我一直在和他爭論,父親說:“你母親是個好女人,她會挺過來的。”
我不喜歡這樣的談話。在我這個年齡,你是不願意聽大人談論別的大人的。於是我就發出不耐煩的咕噥聲。不是給父親聽——他根本不在聽。
進城要走十一英里。一旦開上鋪了路面的公路,父親就把里程計的指標調到每小時正好六十英里。儘管如此,還是花了很長時間。為什麼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呢?我出來的時候沒有穿夾克,只穿了一條牛仔褲,一件格子花呢羊毛襯衫和一雙靴子,所以冷得直髮抖。西邊群山後面的天空一片火紅。我們得開過尤維爾河上那座搖搖晃晃的長橋。小時候,每當走過那座橋,我總會被嚇得緊緊閉上眼睛,直到踏上堅實的地面。現在我不會再讓自己閉上眼睛。我已經長大,不至於膽小得跟小時候一個樣。
我心裡料到會出事。也許在城裡。或者在我們回家的路上。
父親徑直朝那座搖搖晃晃的舊鐵橋中間開下去,好在左邊的車道沒有迎面駛來的汽車。我聽見他一面想,一面喃喃地念叨:“優惠券?在抽屜裡?天哪。忘記看抽屜了。”我一言不發。因為他倆當中無論是誰在我面前自言自語都會使我生氣,就像有人翹起鼻子對你視若無睹。
(我也知道父親在說什麼:母親把購物優惠券放在廚房的抽屜裡。母親到A&;P超市購物總是把一大疊優惠券放進錢包。宣稱幾年來節省了幾百美元——!而我卻認為,成年的婦女就喜歡從報紙的廣告上剪優惠券,或者把手肘一直伸進巨大的洗衣粉箱子或者裝狗食的箱子裡摸價值只有十二美分的優惠券,樂此不疲。你想想這個情景。
然而,感恩節有很多優惠券。火雞“大降價”,還附加贈品。但是今年我們家沒人注意這些東西,更別說把這些優惠券剪下來存起。)
進城走的主要是下坡路。往谷底開。從總是比較冷的山麓駛出來。在遠處的那一邊,尤維爾河看起來像擠在中間,一條條陡峭的街道直衝河邊,從遠處看,這些街道幾乎和看上去風平浪靜的河面垂直。我開始有了有時進城的那種緊張的感覺。我想,我穿得不合適,或者儀表不好——我的臉,我糾結成一團的頭髮。我還沒來得及制止,父親在橋面的坡道上拐錯了彎,我們只得在不熟悉的街區裡行駛:人行道邊是一排排又高又窄的房屋,有些房屋封起來,沒有人住,街上往來的車輛稀少,路邊三三兩兩地停著沒有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