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蟻靈。一個穿綠色風衣的女人越過封鎖線,想拿一盒什麼東西,在大坑邊站立不穩,夠不著,只得放棄。我希望父親別讓我走進那條貨廊,可他指著裡面,堅定地說:“——我想,她需要肥皂,要洗碟子,要洗衣:去吧——”於是我知道別無選擇。我側身走進去,儘量挨著大坑的邊沿走,先抬起一隻腳,跨一步,再換另一隻腳。恨不得把自己變得更瘦一些,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沾滿鐵鏽的水滴在我的頭上、臉上和手上。別往下看。別看。我儘量探身出去,伸長手,用手指頭去夠一盒洗衣粉。貨架上有常規裝、優惠裝、大包裝、特大包裝、超大包裝各種規格,我拿了一包優惠裝,因為它離我的手最近,儘管重,卻不算太重。
感恩節(3)
我又設法拿到了一盒洗潔精,回到斜倚在手推車上的父親身邊。父親敞開了夾克,把手放在胸前。我笨拙地把洗衣粉拋進車裡,洗衣粉的包裝袋裂開了,散發出酸氣的銀白色粉末灑到蓮藕上。父親罵著扇了我一個耳光,這一掌打得我耳朵裡嗡嗡響,或許鼓膜都給震破了。淚水嘩嘩地流下來,可是我如果哭出來,我就不是人。
我用袖子擦乾眼淚,嘟噥著說:“她不要這種破東西。你明知道她要什麼不要什麼的。”
父親又打了我,不過這次打的是嘴巴。我腳跟沒有站穩,身體往後一晃,嘴裡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你這個小混蛋。”他怒氣沖天地罵道。
父親把歪歪斜斜的手推車猛地一推,手推車的三個輪子往前一跳,第四個輪子卻卡在原地不動。我又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跟著往前走。心想,有什麼辦法呢,母親靠的是我呀,如果她要靠什麼人的話,也許只有靠我了。
接下來就是麵粉、糖、鹽。再下去就是烤好的東西:那裡的貨架基本上是空的,但在地板上有幾條受了潮的麵包,父親嘟噥著認了,於是我們撿起麵包,把它們扔進手推車裡。
往下是乳製品部,這裡牛奶和黃油的腐臭氣味特別濃重。父親盯著腳下一灘灘牛奶,嘴巴動了動,但沒有說話。我捏著鼻子,跳進去,把凡是沒壞或者不很壞的東西挑出來,聚成一堆。母親會要牛奶,是的還要奶油,是的還要黃油,和豬油。還要雞蛋:我們已經不再養雞了,去年冬天,一場禽流感把雞全搞光了,因此我們需要買雞蛋。但卻找不到一託十二個完整的雞蛋。我蹲下來檢查雞蛋,鼻子裡不時吸進一陣陣冒出的熱氣。我把一個好雞蛋或者看起來沒壞的雞蛋從一個馬糞紙託中挑出來,放進另一個紙託中。我至少要十二個雞蛋,這就得花時間慢慢挑。父親緊張地站在幾碼開外,我聽見他在自言自語,但說的已經不是他自己真實的話了。
我希望父親不是在禱告。我討厭聽別人禱告。在我這樣的年齡,我不要聽大人禱告,更不要聽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禱告,是的不要。也許最不要聽的就是我母親大聲向上帝禱告,因為你明知道聽這種禱告根本無濟於事。
乳品部隔壁是冷凍食品部,這裡似乎有一個巨人用靴子把東西統統踩碎在腳下。冷凍箱開著,已經變了形。散發出氨水的氣味。一個微胖的年輕媽媽流著淚帶著三個孩子在一堆冰凍的食品和冰激凌袋裡翻尋,三個孩子吵吵嚷嚷。盒子裡的冰激凌大多數都已經融化,包裝盒都扁了。冰凍的午餐食品想必也化了凍。可是那個母親仍然彎著腰一邊小聲抽泣一邊忙亂地挑揀。我心裡納悶,不知道該不該也去看看——我們全家都愛吃冰激凌,家裡的凍庫空了。裝冰激凌的紙板箱躺在一灘灘融化了的奶油裡,周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