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山路漸漸走近生產隊,遠遠望見一些人在用鋤鋤什麼。走近了,原來是幾個知青在鋤防火帶,見我回來了,劈頭就問: “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我很高興地說: “糖。”大家紛紛伸手討吃。我說:“我是給六爪買的。”一個人便說:“肖疙瘩出事了。”我吃了一驚,問: “怎麼?出了什麼事?”大家索性擱了鋤,極有興趣地說起來。
原來肖疙瘩本是貴州的一個山民,年輕時從家鄉入伍。部隊上見他頑勇,又吃得苦,善攀登,便叫他幹偵察。六二年部隊練兵大比武,肖疙瘩成績好,於是被提為一個偵察班長。恰在此時,境外鄰國不堪一股殘匪騷擾,便請求這邊部隊協助剿除。殘匪有著背景,武器裝備精良,要剿除不免需打幾場狠仗,肖疙瘩的班極為精悍,於是被委為尖刀,先期插入殘匪地區。肖疙瘩領著七八個人,晝夜急行,迂迴穿插,摸到殘匪司令部。這司令部建在一個奇絕的崖上,自然是重兵把守。可攀崖頭是肖疙瘩的拿手好戲,於是領了戰士,五十米直用手指頭摳上去。殘匪司令部當然料不到,槍響不到一聲,已被拿下。肖疙瘩命手下人用殘匪電臺直呼自己部隊,指揮部便有令讓他將電臺送回,其他的仗不要他打。肖疙瘩於是帶了一個四川兵將電臺扛回來。電臺不是輕傢伙,一路走得自然極累而且焦渴:偏偏一路山高無水,專找水源,又怕耽誤命令:可巧就遇到一片桔林。四川兵是吃慣桔子的,便請求吃一兩個。肖疙瘩初不肯答應,說是違反紀律:又想想部下實在不容易,就說: “吃一個吧,放錢在樹下。”待吃完才發現自己的錢鄰國是不能用的,又無什麼可以抵替,想想僅只一個桔子,就馬虎了,趕路回來。戰役大獲全勝,部隊集合。肖疙瘩一班人的作用是明擺著的,於是記集體一等功。征塵未及清掃,就髒兮兮地立在頭排接受首長檢閱。首長坐車一陣風地來了,趨前向戰士們問好,戰士們撼天動地地回答。首長愛兵如子,不免握手撫肩,為肖疙瘩的一班人舒展衣角。首長為那個四川兵做這些時,碰到他口袋裡鼓鼓的一塊,便很和藹的笑問是什麼。四川兵臉一下白掉,肖疙瘩叫四川兵回答首長詢問。四川兵慢慢將那個東西掏出來。原來是個桔子!肖疙瘩當即血就上頭了,不容分說,跨上一步,抬腿就是一腳。偵察兵的腿腳是好動的?四川兵當即腿骨折斷,倒在地下。首長還未鬧清怎麼一回事,見肖疙瘩野蠻,勃然大怒,立即以軍閥作風撤銷肖疙瘩的一等功,待問明情由,又將一班的集體功撤銷,整肅全軍。肖疙瘩氣得七竅生煙,想想委屈,卻又全不在理,便申請復員。部隊軍紀極嚴,不留他,但滿足了肖疙瘩不回原籍的請求。肖疙瘩背了一個處分,覺得無顏見山林父老,便到農場來,終日在大山裡鑽,倒也熟悉。只是漸漸不能明白為什麼要將好端端的森林斷倒燒掉,用有用的樹換有用的樹,半斤八兩的賬算不清,自然有些懷疑怨言。“文化大革命”一起,肖
疙瘩竟被以壞人揪出來做為造反的功績,罰種菜,不許干擾墾殖事業。日前我們砍的那棵大樹,肖疙瘩下山後對支書說,不能讓學生自己砍,否則要出危險。支書便說小將們願意自己闖,而且很有成績,上面也在表揚,不需肖疙瘩來顯示關懷,又記起自己負有監督改造的責任,就彙報上面,把肖疙瘩的言語當作新動向。
我嘆了,說: “肖疙瘩也是,在支書面前說失職,支書當然面子上下不來。”另一個人說:“李立也是抽瘋,說是要砍對面山上那棵樹王,破除迷信。”大家都說李立多事,我也不以為然。說話間到了下班時間,大家便一路說著,問了我在縣上如何耍,一路走回隊上。
回到隊上,未及洗涮,我就捏了糖去找六爪。六爪見了糖,歡喜得瘋了,竄來竄去地喊母親找東西來裝,並且拿來兩張糖紙給我看。我見糖紙各破有一個洞,不明白什麼意思,六爪便很氣憤地說: “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