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周身粗糙如初。那種滋味進入心裡,眼前立即閃動著鄉村被風霜磨礪過的面孔。久違的松樹通體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松脂香。在目光平齊處,有人用小刀刻出一個心樣的圖案。圖案上面佈滿一滴滴的松脂。剛剛凝固的松脂軟軟的,手掌擱上去,還能被粘住。幾個不大的氣槍彈孔,被松脂塞得滿滿的。松脂凝固後都會成為堅硬的結晶體。
在勞動中愛過的鄉村男人,最會形容那些浸在汗裡的乳房。他們說那是一塊還沒幹透的松脂,粘上手就扯不下來,好不容易扯下來,十天半月還能聞到嫩膩的肉香。我將手緊緊地擱在松脂上,耳邊又能聽見那些大大方方地裸露著雪白而飽滿乳房的女人,在田野裡發出的放浪的笑聲,以及男人由衷的驚呼。
鄉村的孩子,曾經好久不理解成年男人,為何將身邊最美麗的女子,叫做五百瓦電燈泡。被叫做五百瓦電燈泡的女人是位赤腳醫生,一年裡難得見到她下地幹幾天活。只有在雙搶與秋播最緊張的時候,她才出面收穫稻穀和播撒。她一出現在田野上,男人就像瘋了一樣,每個人都要大聲叫上十次,說五百瓦電燈泡都有了,今晚搞夜戰吧。輪到生產隊長說話時,他總是說:好吧,大家想搞夜戰,那就搞吧!五百瓦電燈泡被成年男人們叫了幾年後,孩子們才曉得,這話是瞎子三福最先說出來,形容赤腳醫生那對像是許多松脂堆起來的乳房。老家有電燈是此後十年的事。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樣,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的三福,竟然能將電燈泡這種東西與女人的乳房聯想到一塊。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地理屬於情感(5)
男人一旦有了對女性身體最美麗地方的深刻體驗,自然會驚歎瞎子三福所形容的美妙:*的乳房確實能讓男人眼睛變成五百瓦電燈泡。
在成為男人之前,我曾經盯著瞎子三福追問過幾次。每一次問時,他都要我上山爬樹,給採些松樹上的結晶體。
三福告訴我,這種結晶體就是松香。
三福能拉一手動人的胡琴。沒有幹部和黨員的時候,他還會替人算命。眼睛白得像乒乓球的瞎子,常說我二十歲以前一定可以進城做大事。我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喜歡三福,究竟是因為愛聽他的胡琴,還是愛聽他的恭維,但我從未細想過他為什麼要對所有的孩子說類似的話。關於城市的模樣,三福有時候會說,九十九個垸子連成一片就成了城市。有時候他又說,城市是將世界上最好的垸子拼在一起。三福還讓我給剛從城裡來的一個“右派分子”弄過這樣的松香。“右派分子”也會拉琴,他拉的琴與三福的胡琴不一樣,很像半隻葫蘆。“右派分子”將它叫做小提琴。他沒有像三福那樣用松脂作松香。“右派分子”經常收到城市裡寄來的錢,他用這些錢到鎮上買回各種各樣的東西,包括真正的松香。“右派分子”在三福的隔壁住了三年,他們之間很少說話。別人都認為“右派分子”瞧不起瞎子,三福卻說他們是在用琴聲交談。“右派分子”在冬天也要到深山裡砍柴,我與他在古松下碰過面。他的柴擔比我的柴擔小,但他沒有在一個少年面前害羞。他說他的才能不是力氣而是智慧。“右派分子”經常手裡捧著一些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一個人站在家門口出神。遇上心情好,他也會將這些城裡人用的東西給我們看,並講給我們聽。鄉村的人都對“右派分子”夾在紅色塑膠封皮筆記本中的電車車票感到好奇。“右派分子”從位於漢口六渡橋的家裡,到武昌水果湖單位上班時,每天都要買這樣的電車車票。“右派分子”說,城裡的人,都有一大堆這樣的車票。還說城市離不開他,要不了多久就會請他回去。三年後,“右派分子”真的被人請了回去。
三福在“右派分子”離開鄉村的前兩天同其幹了一架。起因是“右派分子”發現三福一個人悄悄地摸進他的屋子,並將一樣東西塞進荷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