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我覺得,唐人詠牡丹的名句“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約略可以概括。牡丹被尊為花中之王,是當之無愧的。
但是,什麼叫“國色”?什麼又叫“天香”?我的理解介乎明暗之間。
今年四月中旬,應洛陽北京大學校友會的邀請,我第一次到了洛陽這座“牡丹之城”。此時正是洛陽牡丹花會舉行期間。今年因為氣候偏冷,我們初到的第一天,連大馬路旁開得最早的“洛陽紅”,都沒有全開放。焉知天公作美,到了第二天竟然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彷彿那一位大名鼎鼎的金輪聖神皇帝武則天又突然降臨人間,下詔牡丹在一夜之間必須開放,不但“洛陽紅”開得火紅火紅,連公園裡那些比較名貴的品種也都從夢中醒來一般,打起精神,迎著朝陽,一一開放。
我們當然都不禁狂喜。在感謝天公之餘,在忙著參觀白馬寺、少林寺、中嶽廟和龍門石窟之餘,擠出了早晨的時間,來到了牡丹最集中的地方王城公園,欣賞“甲天下”的洛陽牡丹。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洛陽牡丹原來是這個樣子呀!光看花名,就是幾十上百種,個個美妙非凡,詩意盎然,我記也記不住。花的形體和顏色也各不相同。直看得我眼花繚亂,目迷五色。我想到神話裡面的百花仙子,我想到《聊齋志異》裡面的變成美女的牡丹花神,一時搔首無言,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昨天夜裡,我想到今天要來看牡丹,想了半天,把我腦海裡積累了幾十年的詞藻寶庫,翻箱倒櫃,窮搜苦索,想今天面對洛陽牡丹大展文才,把牡丹好好地描繪一番。我真希望我的筆能夠生花,產生奇蹟,寫出一篇名文,使天下震驚。然而,到了此時此地,面對著迎風怒放的牡丹,卻一點詞兒也沒有了,我的“才”耗盡了,一點兒也擠不出來了。我想,坐對這樣的牡丹,對畫家來說,名花的意態是畫不出來的;對攝影家來說,是照不出來的;對作家來說,是寫不出來的。我什麼家都不是,更是手足無所措了。
《世說新語?任誕》第二十三有一段話:
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我對牡丹花真是一往情深。我覺得,值此時機最好的辦法就是喊上幾聲:“奈何!奈何!”
洛陽人民有福了。中國人民有福了。在林林總總全世界的無數民族中,造物主——假如真有這麼一個玩意兒的話——獨獨垂青於我們中華民族,把牡丹這一種奇特而無與倫比的名花創造在神州大地上,洛陽人和全中國的人難道不應該感到驕傲、感到幸福嗎?在王城公園裡擁擁擠擠圍觀牡丹的千萬人中,有中國人,其中包括洛陽人,也有外國人,個個臉上都流露出興奮幸福的神情,看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既是民族的,又是全人類的。牡丹也是如此。在洛陽,在中國的洛陽,坐對迎風怒放的牡丹,我不應該只說:洛陽人民有福了,中國人民有福了。而應該說,全世界人民都有福了。
我覺得,我現在方才瞭解了“洛陽牡丹甲天下”這一句話的真正含義。
1991年5月15日病後寫
延邊行
小引
今年夏天,應延邊大學副校長鄭判龍教授之邀,冒酷暑,不遠數千裡,飛赴延吉,參觀訪問。如果學一點時髦的話,也可以說是“講學”吧。我極不喜歡用這個詞兒。因為我知道有不少的“學者”,外國話不會說半句,本來是出國旅遊的,卻偏偏說是應邀“講學”。我真難理解這個“學”是怎樣“講”的。難道外國人都一下子獲得了佛家所說的“天耳通”,竟能無師自通地聽懂了中國話嗎?出國旅遊,並非壞事;講出實話,實不丟人。又何必一定要在自己臉上貼金呢?我這個人生性急,喜愛逆反。即使是真講學,我也偏偏不用。這一次想來一個例外,我畢竟真是在延邊大學講了一次。所以一反常規,也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