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禁軍的事結束了,蘇蘇應該開心才是,但不知怎麼的望著四周那些嬉笑的男人,那些忙著用爛菜葉擲向囚車中賈慶的婦人,那些像過節一般歡欣的孩童,她愣是開心不起來。
在這個沒有多少娛樂的時代,看戲是件大事。
同樣,看殺人也是一件大事。更何況是凌遲。
所有人都會在意那個即將逝去的人犯了什麼錯誤,但幾乎沒有人會在乎他是否受了冤枉,所以,那位老者才會憤憤然說世風不古。
蘇蘇是來搭救西門慶的,但這一刻,她卻只覺得自己做了件壞事,救了個極惡之人。
因為自己需要,就可以隨便傷害那些無辜的人嗎?
就因為沒錢沒權,所以必須被有權有勢有錢的人奪走一切嗎?
蘇蘇不明白,這一切同她自幼從老師家長那裡學的相比實在是大相徑庭,書中的世界和現實,在很多時候是兩個徹底不同的世界。
能隻手通天替西門慶改命的人是蔡京!
如若沒有蔡京一類的人存在,西門慶又能泛起什麼風浪?
想到這一點,蘇蘇開始自解。她來這裡不過是為了救他。至於其他的,他陷害誰,與她有何關係?何必多想?思來想去,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她決定回家去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一個童聲在喚爹爹,一扭頭,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懷中抱著一個看來至多一歲的幼女,手中還牽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小男孩,一路跟著囚車走去。聽旁人說,這就是賈慶的家人了。
蘇蘇本打算離得遠遠的,卻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刑場。
想回身,卻已經晚了。
她看見一身破爛衣裳、渾身傷口的賈慶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劊子手喚賈慶家人給他最後一餐飯。賈慶的老祖母從懷中掏出一個裹了好幾層的油紙包,一層層開啟,裡面是一塊乾硬的窩頭,那就是他們家中能拿出的最好食物。乾枯如樹皮的手指輕輕扳下一塊窩頭,老婦人將輕輕放在賈慶的口中。“伢兒聽話,好好吃了,黃泉路上不會做個餓死鬼。”
這時,那個才會說話的孩子忽然跑去抱住賈慶的腿,嬌聲呼喚著,“爹爹,你快來給俊兒講故事啊。爹爹,你怎麼不理俊兒了。是不是俊兒不聽話?俊兒以後聽話,爹爹,你同俊兒說說話好嗎?爹爹?”
只見賈慶嘴巴蠕動了一下,將那塊乾硬的饅頭和著鮮血吐了出來。他嗚咽著,眼淚混著鮮血沾滿整張臉龐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來是舌頭被拔去了。
依舊是屈打成招。
看見地上的血,那個叫做俊兒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聲哭了。老母親抱著小女孩,搖搖晃晃走來,從地上拖起小男孩,牽著他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向刑場外。
圍觀的人有的紅了眼眶,但更多的依舊在笑。
這場面讓蘇蘇一陣顫慄。
這又是西門慶乾的好事!
陷害無辜,讓老者無依,幼者無靠。
她憶起初來這裡時遇見的那個葡萄架下清俊的人,那個人真是西門慶嗎?她忽又想到昨日西門慶看鄆哥孃的眼神,那眼神是那樣的決絕,那樣的不屑。
西門慶,這個男人只會對自己中意的女人溫柔。
“爹爹?”孩子再一次掙脫老祖母的手,想要去抱住賈慶的腿,卻又被劊子手一把拎著脖子提開了。
就要行刑了。
蘇蘇氣喘得厲害。
她在猶豫,在彷徨。
再一次,那個被趕出的孩子再一次蹣跚著進了行刑圈,一面搖搖擺擺的走著,一面哭著喚著爹爹。
待他長大時,他或許會想起今日血淋淋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