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南方的北伐軍會合,必定危及流寓天津張園的遜帝。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君辱則臣死”,乃是古之遺訓,今日惟有一死,別無選擇。王國維早年精研德國哲學,當然還記得叔本華關於自殺的那段話:一般都會發現,只要生存的恐懼達到了一個地步,以致超過了死亡的恐懼,一個人就會結束他的生命……王國維曾作《教育小言十則》,其中第八則將國人廢學之病歸咎於意志薄弱,“而意志薄弱之結果,於廢學外,又生三種之疾病,曰運動狂,曰嗜慾狂,曰自殺狂”。患此狂疾,則一生萬事皆休。第九則他專論自殺,講得更透闢:“至自殺之事,吾人姑不論其善惡如何,但自心理學上觀之,則非力不足以副其志而入於絕望之域,必其意志之力不能制其一時之感情而後出此也。”這就對了,王國維忠於清室,忠於遜帝,自知復辟難成,大勢已去,遜帝行將受辱,他的感情承受不住殘酷現實的掊擊,已經瀕於絕望。他還有學問要研究,還有著作要撰寫,還有弟子要栽培,還有妻兒要照顧,俗世的一切計慮,只能悉數拋開。他選擇頤和園,不為別的,三天前他曾對好友金梁透過口風:“今日干淨土,惟此一灣水耳!”
王國維扔下快要燃盡的菸蒂,踱到昆明湖邊,他不再遲疑,縱身躍入水中。一位園工正在距離他十餘步遠的地方打掃路面,看見有人投湖,立刻奔過去施救,前後不到兩分鐘,由於投水者頭部插入淤泥,口鼻堵塞,遭到窒息,倉促間即已氣絕。再說同來的車伕,他一直在園外靜等,遲至午後三點多,仍不見王國維出園,他前去門房打聽,才知一位拖辮子的老先生投湖自盡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趕緊跑回清華學校報告噩耗。
可悲的是,儘管清華校長曹雲祥親自出面交涉,但由於警局尚未驗屍,不得移動。王國維溼漉漉的屍身上覆蓋著一床蘆蓆,蘆蓆的四角鎮以青磚,就這樣,死者面目紫脹,四肢拳曲,仰臥在魚藻軒中,足足橫陳了二十多個小時,令人慘不忍睹。當時警方辦事效率之低,由此可見一斑。法警驗屍時,從衣袋中找到銀洋四元四角,還有一份死者於自殺前一天草擬的遺囑,遺書背面寫明“送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王貞明是王國維的第三個兒子。紙面雖已溼透,字跡完好無損。全文如下: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後,當草草棺斂,即行蒿葬於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於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託陳、吳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苟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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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赴清流(2)
五月初二日父字入斂之後,眾親友弟子扶柩停靈於校南的剛秉廟。當天到場送殯的,除了親屬和研究院部分學生,還有清華學校教授梅貽琦、陳寅恪、梁漱溟、吳宓、陳達和北京大學教授馬衡、燕京大學教授容庚。1927年7月17日,家屬遵照遺命,將王國維營葬於清華園東二里西柳村七間房的麥壠中,送葬者,自曹雲祥校長以下數十人,多為學界名流。
王國維自殺後,最感到愧疚和後悔的要數羅振玉,他失去的不只是一位學術上的畏友和政治上的盟友,還永遠失去了一個與密友和親家消釋嫌隙的機會。出於補救心理,羅振玉畫蛇添足,偽造了一份王國維轉呈遜帝溥儀的遺折,通篇皆是孤臣孽子的口吻聲氣,不乏忠諫之詞,溥儀讀後大為感動,遂頒下“上諭”,加恩“諡予忠愨”,並賞賜給王國維家屬陀羅經被一床,治喪費二千元。
1927年8月25日,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導師梁啟超手持鮮花,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