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走近:“桑筱。”我聞到一陣雞湯的味道。
我不理不睬。
他幾乎是有些粗魯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從窗前直接拽了下來:“把湯喝掉!”
我任由他抓著我,垂著頭不吭聲,他伸出手,重重捏住我的下巴,隨即,一個湯勺出現在我眼前。
他面無表情地就要將盛滿雞湯的湯勺往我嘴裡灌。
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我拼命掙扎,籍由眼前的一切發洩心頭所有的憤懣和悲傷。
他任由我掙扎,半晌之後,突然冷冷地:“這算什麼?”他“噹啷”一聲,將湯勺遠遠拋開,“人死不能復生,她活的時候你尚且不能顧她周全,現在這樣有什麼用?”
我頹然低頭,一陣木然。
他總是能輕易踩到我的軟肋。
是,他說得對,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已經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再怎樣,還能有什麼用?!
很久很久沒有一絲動靜。
我仍舊固執地坐著,一動不動。又過了很久,他淡淡地:“想哭就不要憋著。”幾乎是同時,他伸出手來,輕輕抱住我。
黑暗中,我靜靜看著他深幽的眼睛。我還是沒有哭,我只是一件一件地講給他聽:
“三歲那年,安姨來到我家,六歲那年,我半夜發高燒,咳個不停,家裡人都睡下了,爸爸不在家,媽媽出去打牌,是她大臺風夜揹著我去看病,路上她告訴我,實在難受就咳到她身上,病就可以傳給她,這是她們家鄉的風俗……”
“九歲那年,友鉑弄丟了爸爸最喜歡的一枚田黃凍印章,他很害怕,央我頂下來,爸爸氣急了,拿那種很粗的藤條一鞭一鞭打我,是安姨用手臂護住了我,打到後來,爸爸還是很生氣,隨手丟了一個水晶菸灰缸過來,砸到了安姨頭上,砸得她頭破血流,可是,她一聲都不吭。”
“十五歲那年,我跟桑瞳一起去學國畫,後來桑瞳不學了,家裡人也不讓我再學,安姨很生氣,她也罵我,罵我脾氣太犟,不肯低頭不肯辯,她後來又說,做人不能軟骨頭,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歡我們家……”
“再後來,有一天,我放學回來,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龍斐陌一直安靜地,耐心地聽著。
我的眼光,落到了腳旁的那個小盒子上:“我曾經想過,我要拼命賺錢,總有一天,我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把她從療養院接出來,請專人服侍她,照顧她,”我抱起那個盒子,輕輕放在膝上,“可是,我上輩子沒好好積福,連這樣的小願望,也實現不了。”
我一遍又一遍摩挲著那個小小的盒子,不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那支手臂依然輕輕環著我。
龍斐陌的臉與我的幾乎近在咫尺,他注視著我:“十五歲那年,我爸爸去世,十六歲那年,我媽媽也病逝了,我跟斐閣沒有回國,按爸爸生前的意願留在美國繼續唸書。”他側了側頭,神情很是平和,“十年很長,卻也很短,還記得那年,紐約的冬天真冷,地上滿是厚厚的雪,我帶著發高燒的斐閣冒雪穿過唐人街去看病,一轉眼,一夕之間似乎也就過來了。”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他頓了片刻,轉過頭去看窗外,淡淡地,“若當真論起挫折傷痛,桑筱,你只怕還遠遠不夠格。”
我抬頭看他,他也回眸看我,他依舊神色清冷,言語簡潔甚至冷漠,可是我明白,或許,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在安姨安葬前後,我一直恍惚,從喪禮安排,到瑣碎細節,乃至挑選墓地,完全是他一手操辦。
正是他,給安姨挑選了一塊雖然小巧,但依山傍水的最後憩息地。
我遲疑了片刻,伸出手去輕輕觸控了一下他的背,低低然而感激地:“謝謝。”
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