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年前方貴家敗落之後,與他家來往的人極少。但見方貴種瓜致富了,腆著臉上門求技術的人便多了,被方二嬸用大掃把趕了出來,罵著“黑心肝沒良心的下流種子,咱落難時都躲哪去了?”問得一眾人臉上掛不住,再無人敢上方二家門了。想來這是他的致富方法,也屬於技術秘密罷,就是不說,也是情理。
一時種了瓜的人家埋怨的,憤恨的,嫉妒的,暗地裡偷偷糟蹋了方貴許多瓜兒,方二嬸跳著腳繞著村子將糟蹋瓜的人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曉妍家也要了幾個瓜子種了兩株,也是種得不及方貴家的好。
方要走時,方貴摘了兩個甜瓜遞給曉妍,讓她拿去給弟妹嚐嚐。曉妍笑著道了謝,接了過去。
方貴看她笑容明朗,臉色微黑卻瑩潤,細細的肌膚下透出幾分淡淡的紅暈,眉眼繼承了虎子孃的溫婉,穿著深籃色的布衣布裙,灰布鞋邊沾了些泥土,一陣風吹過,一陣混著洗裳草的清香繞過鼻端。他飛快地移開目光,臉上可疑地微紅起來。
曉妍卻未發覺異樣,握著瓜剛要離開時,方貴喚了她一聲,待她轉身,卻只低頭盯著泥地:“你可願意隨我種瓜?”說出這句話,卻覺得不對味兒,抬頭飛快地瞥見曉妍訝異的目光,臉更紅了,只是他本來臉色黑,倒不太能看出,忙忙地接著道:“我認識幾個菜商,收了瓜到縣裡賣到富貴人家,菜商收得多了,我自家種不來。我娘……將親戚街坊都得罪遍了。”
曉妍微張著嘴怔了怔,心下歡喜,第一反應便是尋了一條致富路了,但驚喜過後,更多的是驚奇,她點著頭,聽著方貴輕聲道:“甜瓜填肥只下豬牛糞肥便可,莫下草木灰……要分幾個時段截頂……待長了小瓜影,瓜影密集的地方不可貪多,要疏疏地減掉些……若你願意種,只管找我便是了。還有些細處,我再與你說罷。只是,你莫告訴了旁人。”
曉妍知道,種莊稼看似容易,但要種得拔尖裡面的彎彎道道卻極多,忙用心記了。終是忍不住心裡的疑惑問道:“方貴哥,你為何要教我?”沒有人和錢過不去,若方貴肯主動傳授技術,無論有多大過節,方家親戚至少在表面上都會冰釋前嫌的。
方貴抬頭看著她,低低地道:“幾年前雷雨天,在山上摘金銀花兒,你讓我莫躲在樹下。後來我才知,你是救了我一命。”
竟是這個原因?曉妍愣了,想不到一時無意的提醒,竟會引出今天這一番際遇,她心中喜悅,顧不上細細思量,忙忙得謝過方貴,往家裡跑去。
方貴看著她小鹿一般輕捷的背影,心裡一鬆,勾出一抹笑。
家裡落難時,孃親接受不了貧苦的事實,天天打雞罵狗,將他和爹爹兩個罵得一無是處,爹爹生性軟弱,只會幹些粗笨活,從未關心過他想些什麼,追債的親戚們在大年三十,也能將家門堵得牢牢的。還有不願與他定親的姑娘家……更令他受不了的,是無處不在的指指點點,和冷眼嘲罵。
從村裡家境拔尖的人家到一貧如洗的家境,人生觀、價值觀的巨大顛覆,令這個少年郎的心裡產生了巨大的痛苦。
而雪上加霜的是,那時他亦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渴望友情,渴望有人關心,有尊嚴有傲氣,但沒有人願意理他,連小孩見他走過都會稚氣地唾上一口。他心裡壓著痛,就算是改過了又怎麼樣?沒有人願意原諒他。
可是,那天採金銀花時,曉妍給他那一個鼓勵的微笑,和那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便記下了。當時他並未明瞭此話的意思,但她的微笑卻令他早早看夠了冷眼和厭惡的心一暖,後來他特地走了十幾裡,請教了臨村的夫子,弄明白了此話的意思。
後來遭遇的那些冷眼和譏諷,在回想起她那個鼓勵的微笑和那句話時,似乎都淡了。
曉妍至今未能知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