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佀光睡在同一張床上,第二天一早養父會趕過來蹬著腳踏車送佀光去他的學校。他沒睡著,他問了我一個問題,他說他憋了好幾天了一直想開口。
“我幫外婆擦尿的時候,我看到了不該看的。”
我坐了起來,竟然有種害怕的感覺。
“好像我們尿尿的地方,它不僅僅能用來尿尿。”
我踹了一腳佀光:“停,別說了。”我跑到沙發上睡覺。
這一晚真是煎熬。
第二天,連課都聽不進去。毫無防備的,養父推開了教室門並告訴我:“外婆去世了。”
他笑著說:“大珺,我們現在去醫院好嗎?”我抓緊他的手,跟在他身邊。
沒兩步我就問他:“爸,你為什麼會笑啊?”
“我不要和你走!”我哭著跑開了,父親沒有追,我跑到了校園裡最隱蔽的地方,那裡是死衚衕,只是開著一扇窗子,裡面的大媽正在看電視劇,見到我問了一句:“要買什麼?”這裡是違規的小賣部。
我一直哭,搞得大媽很忐忑,她關上了小窗戶,我也哭得愈加肆無忌憚。
大約過了十分鐘,我抹了一把淚,開啟小窗戶。裡面的大媽怒視:“你又幹什麼!”
“我要打電話。”
“先把錢拿出來。”她斜眼看著我,心心念唸的是播出的電視劇。
我捶著玻璃窗戶:“我外婆死了,我要給我媽媽打電話!”整塊玻璃晃動著。
她把電話遞過來:“行了行了快讓你敲壞啦!”我撥號的同時,大媽說:“你讓別人對你的同情變成了噁心,我讓你打這個電話,就當你是乞丐。”
我很想扔下電話,很想砸碎玻璃窗,可我不能。
“喂,”哭聲又回來了,“媽媽,外婆她死了,你快回來吧。”
母親連夜趕回來。她告訴我,一張機票錢便是她辛苦打工一個月能掙的工資,她在南方吃下的每一口飯,她都覺得自己在吃錢。
一家人湊在小平房裡,慌慌張張收拾屋子,把外婆用過的東西找出來,打包,母親說這些東西都要燒給外婆,她在陰間也得用。
父母幾乎沒有對話,我和佀光單單圍著母親問東問西。她依然那麼美,歲月絲毫沒在母親臉上留過疤痕。她也沒哭,甚至因為安慰我和佀光還要強顏歡笑。養父忙得額頭出汗,他的表情,像是對待工作一般,看不出一點的心理波動。
我和弟弟都知道外婆的屍體正停在殯儀館等待火化,父母究竟為什麼而忙碌,我搞不懂。
從床底拉出行李箱,套了七八個塑膠袋包裹著的綠皮本子露出來。那並不是本子,而是本相簿,裡面都是外婆年輕時候以及母親小時候的照片,養父說:“大珺你和你外婆真像。”我抱著那本相簿,我就是想哭啊。
一張紙片從相簿中滑下來,上面有許多人的姓名和電話。
養父看了一眼母親:“打給他們吧。”
“不!”母親斬釘截鐵說道。
就像養父說跟我去醫院吧,我掙脫開他的手:“不!”
養父不再強求,整理著外婆住院那幾天使用的東西,例如尿壺臉盆、外婆在醫院穿的用的衣服和床單。
上面都是血。
有些老人死的時候很安詳,有些不是。看著那些血跡,外婆應該是不走運的那個。
佀光忍不住吐了。
他偷偷跟我說,他又想起了替外婆擦尿的場面。
“那裡,長得就像爛肉一樣。”佀光做出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