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知道淮北易先生者能有幾人?他也不求人知,甚至懼於人知。但這些年所立無名之名、所成無功之功真不知有多少。——但天下自有恨他之人,比如北方金人就曾有言:‘欲得淮上,先殺杯酒’——杯酒就是易先生的綽號了。沈兄你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沈放靜靜聽著,半晌,問:“天下果真還有這樣的人?”
杜淮山含笑頷首。
沈放就端起酒壺,給自己滿斟了一杯酒,然後望著杜淮山道:“兄弟在江南時,心憂家國卻無可效力,常恨恨於有負此生。若是早知天下還有此等英才,就是命賣給他也心甘了。我沈某論別的不行,但錢穀兵革、運籌謀畫、帳務來往、筆札書信,只怕倒也能為人盡上一份心力。易先生身邊只怕也缺一個這樣的人。若蒙杜老引薦,並承易先生不棄,在下自當傾力相與,骸骨以報。只是,杜老,你說,他會用我嗎?”
杜淮山似是就在等他這句話,未等他說完,眼中就已全是笑意。
沈放望著他,見他已極輕但極肯定地點了下頭,就把手裡的酒杯端起,緩緩地、緩緩地一飲而盡,心中似從未曾如此快意過。這時——窗外正雪幹天淨,窗內已是杯酒盟成。
正說著,卻見焦泗隱急步行來,手裡握著兩三隻信鴿。杜淮山一看便知有訊息傳來。他一向自信有識人之能,如今沈放加盟,便也不再避他,問:“是什麼訊息?”
焦泗隱一臉鄭重,道:“據鎮江快訊,袁老大出京了。”
杜淮山一驚:“當真?”
焦泗隱沉沉地點點頭。
杜淮山問:“可還是為了這批鏢貨的事?”
焦泗隱道:“不錯。據說,袁老大極痛忿於袁二之傷,不滿駱寒劍不留情,已揚言要對當日困馬集雨驛中人全力追殺。已派畫工繪影圖形,傳下令來。而且他放出話來,說駱小哥兒這趟鏢中,別有一個關乎天下大勢的隱密,得之者雖不能說威行天下,但已庶幾可令大江南北情勢一夜之間事變時異——他這話分明是要挑動天下豪傑動手,用意無非是逼那駱小哥兒現身。據說,江南文家與長江老龍堂已有些聞風而動的意思,只怕淮上從此多事。最讓人吃驚的是,外傳袁老大已經親臨鎮江,也知道鏢銀到了咱們手中,很不滿意義軍此次所為——說咱們過江開扒,有違當年盟約,有意渡江北來,親自向易先生討個說法。他這回如果真的渡江北上,只怕就不是一兩句話可以打發得了的了,弄到後來只怕會兵戎相見。咱老哥兒倆只怕給易先生惹麻煩了。”說著輕聲一嘆:“唉,此情此境,易先生真還當得上袁老大這一頭天大的麻煩嗎?”
杜淮山面色轉為凝重。問:“那老家中稼穡兄可有訊息傳來?易先生身邊到底怎樣?”
焦泗隱嘆道:“——還是缺人,‘十年’、‘五更’俱有事在外,各有要務,家中只有小甘、小苦留守,連稼穡兄也已赴鄂北處理楚將軍之事。加上最近六安府中六合門主瞿老英雄去世,六合門中大亂,危及淮南之盟。還有巢湖之帳目紛紛到期,一筆筆加來,恐怕有四五十萬兩銀子之巨。易先生實在抽不出人,這事又太大,自己就親身去了。”
杜淮山一向凝靜,這時不由也緊皺雙眉,扼腕道:“他這時還一個人出門?那他的喘疾……”
他心中明顯的已煩亂無限,一隻手緊緊絞住桌邊上的花紋,抬首望向門外天空中的凍雲。浮雲敝日,日影雖一些不見,但云彩邊際紅得卻也十分絢然。杜淮山望著望著,似乎心中就靜了一靜,重又恢復平和的口氣問道:“易先生可有什麼話留給咱們?”
焦泗隱道:“他只說如果順利,叫咱們馬上把鏢銀押到江北舒城,他在那兒派得有人專接應我們。要是沒有得手的話,也不必在意,他會有辦法的。”
杜淮山嘆了口氣,心想:他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