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一個妾,妾也姓劉。這位劉氏妾生有四個兒子,即三子世廉,四子世凱,五子世輔,六子世彤。六年前,袁世凱在直督任上時,生母去世了。袁世凱對母親感情很深,接到訃告後立即趕回家,為母親操辦喪事。當時在家主持家政的是他的異母二哥袁世敦。這個袁二老爺守著袁氏詩禮傳家的家風,為人拘謹遷腐。入葬的時候,袁世凱提出要將母親與生父、嫡母合墓。袁世敦不同意,搬出妾不合墓的家訓來反對。袁世凱大為光火,心想自己身為一品大員,為袁家掙得了十分風光,卻不能為母親贏得一個
與丈夫合墓的死後地位,於臉上太不光彩了。袁世凱與他的二哥爭吵起來。袁世敦寸步不讓,說:“不怕你官做得再大,回到家裡,你仍然是我的庶弟,你得聽我的,服從家規家訓。妾不合墓,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能由你來破壞。”莫看袁世凱的本事可以移山填海,在這件事上,他就奈不何他的嫡兄,而項城那些本家居然也都站在袁世敦那邊。母親終於不能與父親合墓,堂堂一品總督氣得離開老家,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回項城。
袁世凱與嫡兄鬧翻之後,與自己的同母兄弟更顯親密了。三哥世廉得知四弟革職為民的訊息後,即刻乘火車來到北京。這些年來,世廉靠了這位四弟,由經商發了大財,在汲縣買了三百多畝土地,建起了一座豪華莊園。世廉對弟弟說,彰德府北門外有一個洹上村,相傳伊尹佐商湯時,遭謗在此隱居三年,後來商湯王親自來洹上村迎他回朝。此地山水秀麗,還有一座舊王府,原是前明一個藩王的府第,乾隆年間一個致仕的尚書將它修繕後,在此頤養天年。現在雖已荒蕪,但略加修整後便可居住。
袁世凱對洹上村十分滿意。山水、王府均為其次,重要的是這裡曾經居住過一位遭謗避隱而又獲大用的前代名相。他希望自己就是三千多年前的伊尹,隱退只是暫時的,東山再起應為期不遠。
他決定自己先帶一部分人去汲縣住一段時期,打發袁克定去洹上村買下那座舊王府,並檢視地形,做出修復擴建的計劃。京師府內的善後事情還很多,他留下能幹的五姨太楊氏全權料理。
這是光緒紀年終止的前夕,北京城正處在歲暮的嚴寒時節。連日陰雲密佈,北風呼嘯,大風捲起灰沙塵土在半空中飄舞著,將這座古老的京師攪得昏天黑地,給人一種末日即將來臨的感覺。昨夜下了一場鵝毛大雪,清早雪停了。袁世凱推開窗門,一股冷氣迎面撲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往日,白茫茫的雪景常能激起他的豪邁之氣,今日這無邊無際的大雪,在他的眼裡,無異是上蒼降下的一件碩大無朋的喪服。
吃過早飯後,去汲縣的人都來到正廳。他們中有夫人於氏,六姨太葉氏,八姨太郭氏以及他們所生的子孫,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個,另外還有十多個男女僕人。正廳中央高高地豎著九塊牌位,上面寫著袁世凱的曾祖父耀東及曾祖母郭氏,祖父樹三及祖母吳氏,生父保中及嫡母劉氏生母劉氏,嗣父保慶及嗣母牛氏。在燭光和香菸中,袁世凱率領妻妾子孫跪在父祖牌位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禮。袁世凱喃喃地祈禱著,求祖宗保佑回鄉順利,早日起復。然後起身出門,登上大馬車。沒有鞭炮,沒有鼓樂,馬車隊默默地黯然離開北洋公署,悄沒聲息地駛向前門火車站。
袁家包了一節車廂,眾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搬執行李,袁世凱獨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地吸著雪茄。往事雜亂無章地浮現在他的腦際。一會兒是兒時的袁家寨,一會兒是朝鮮半島的漢城王宮,一會兒是初練新軍的天津小站,一會兒是停放太后梓宮的儀鸞殿。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卻彷彿如在夢中。人生真如一場夢嗎?幾十年來步步高昇春風得意,他從來沒有想起這個地老天荒的疑問。今天,命運冷酷地把這個疑問推到他的面前。
前後的車廂都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