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詩的文人居士。寄禪與他們談禪論佛,甚為相得。空閒時則編纂修改四十多年來積累的兩千多首詩作。
老友楊皙子這一年來在政壇上很活躍,穿梭於南北政府之間,為南北合作出了不少力。但從上海到北京,這位方外法師也聽到不少關於這位由君憲忽轉共和的老朋友的閒言雜語。寄禪很想與皙子見見面,說說話,無論是談政治還是談佛典,他與皙子都有很多共同的話題。很可惜,皙子到青島去了,且等他回京師再說吧!
除開皙子,這位六十二歲被佛門視為真正的六根清靜的老法師還惦記著一個人,那就是淨無。別人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段凡緣,甚至連他本人也弄不明白,他對她的這份情義究竟有多重。
每當夜闌更深他一人枯坐青燈下,或者中宵黎明他輾轉在冷硬的禪床上,那個時候,淨無聽他說詩時的欣悅的面孔,以及拒絕她的要求時失望傷心的眼神,便會從他白天靜如枯井的腦中浮出,晃動於他的眼前,他會感覺到一種格外的溫馨,也伴隨著一種強烈的自責。四大皆空的說教,焚指禮佛的決心,在那個時刻裡便統統不能再起作用了。這種折磨會一直到晨鐘敲響眾僧起床時,才會慢慢地消失。
多少年來,這份痛苦悄悄地侵蝕著他的心。他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也包括淨無在內。來到京師一個多月了,他時常尋思著要去慈悲庵會一會淨無。但一想起那年與淨無分手時,她那種戀戀不捨的黯然神情,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心度心,他知道那一次短暫的聚會,一定將給淨無的心靈帶來很長時間的不平靜。算了吧,何苦再給她增添煩惱呢!
這天午後,道階興沖沖地跑來說:“師父,咱們法源寺出寶貝了!”
“出了什麼寶貝?”
“這幾天陽光好,我要管藏經樓的大醒法師把經書搬出來曬一曬。大醒法師偶爾在裝唐朝寫經的木櫃裡發現了一個夾層,開啟夾層看時,裡面藏著一張古畫,是吳道子畫的關公爺的像。”
“吳道子的畫?”寄禪站起來說,“去看看,若真的是吳道子的畫,那的確是個寶貝。”
寄禪隨著道階來到藏經樓下,大醒把他的重大發現呈獻給會長。寄禪眯起老花眼仔細地端詳這幅畫。畫上是一位身著戎裝的將軍在一支蠟燭照耀下,一手拿書,一手撫須,作漏夜讀書狀。看那將軍粗眉長眼,正氣凜然,的確是傳說中武聖關公的模樣。畫的上首題著:蜀漢壯繆侯秉燭夜讀圖。下首題著:吳道子薰沐齋戒敬繪開元十五年轂旦。
畫面上標明的是吳道子。常言說,曹衣出水,吳帶當風,是說曹不興畫的衣袖就像剛從水裡浣洗出來一樣的清新鮮麗,吳道子畫的繫帶就像能被風吹起似的輕柔飄逸。寄禪凝視關公身上的袍帶,果然有飄飄欲起的樣子。他初步斷定是真跡而不是冒牌的贗品。心裡想,可惜齊白石和楊鈞不在這裡,他們一精於繪畫,一精於考古,一定可以行家的眼光做出鑑定。於是對道階說:“我看多半是吳道子畫的,但不能確定。你不妨送到琉璃廠去,請一位古董名家鑑定一下。”
道階親自持畫去琉璃廠。怕畫丟失了,又親自守在一旁。經過三個專家鑑定,一致認為是吳道子畫的無疑。這下,法源寺出了吳道子真跡的訊息便不脛而走。短短几天裡,有許多人來法源寺看畫,弄得道階、大醒等人忙忙碌碌的。幸而寄禪到正定縣福延寺主持佛事去了,沒有捲入這股熱潮中。
大醒向道階建議:“住持,眼見得來看唐畫的人會越來越多。我倒有個主意,可讓這個寶貝給寺裡帶來實惠。”
道階問:“帶來什麼實惠?”
大醒說:“這兩年來寺裡收的香火錢越來越少。南北打仗,國家不安寧,往年喜歡外出化緣的僧眾也不敢出去了,寺裡近百號大小和尚個個都要吃飯穿衣,寺裡的經費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