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般,不斷摧殘著師父在我心中那神祗般光輝聖潔的形象。
此夜,我一直努力不使自己睡沉。在師父以為我已熟睡、琴聲停頓下去後,我偷偷將雙眼睜開一線,就見疏淡的月影下,師父正倚牆而坐,並沒有閤眼,而是靜靜端詳著我白玉般的手指,有些失神地在想著什麼。
——他的目光復雜地糾纏過我手指的紋路,神色裡帶著某種我從未見過的情緒:迷惘、憂傷……彷彿……在思念著,他摯愛、卻永遠失去的情人。
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然後,不知道為何,我的心裡突然也泛起淡淡的哀傷來。
沒有頭緒,沒有因由,沒有預端。
我有些恍惚地沉入夢鄉。那些日子,我總是反反覆覆做著這樣一個夢——
夢中那個小女孩,她的硃紅色眼眸是那樣清澈,就如溪底被瀑布沖洗了千年的紅寶石,溪水清澈得可以望見溪底沙石下悄悄遊動的蝌蚪;她的眉目是那樣精緻無瑕,她纖細的雙足和雙手宛如潔白的玉石,那是世間上任何男子夢想中最美好的樣子;她那頭及踵的銀白色長髮垂委於他胸前,女孩伏在他膝間,輕聲叫他……
哥哥。
那個、與我容貌酷肖的女孩——在我還未誕生、也從未存在過的年紀,曾這樣親暱地伏在他膝間,喚他“哥哥”。
那,只是我的夢。
我看著銅鏡裡的人。
朱眸銀髮,裙裳縹緲,卓然出塵——我從前這樣喜歡的、鏡子裡的模樣,卻是另一個少女留給我的。
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少女。他的愛人、和妹妹。
這棟清雅樸素的殿宇,此刻看去,竟是那樣的荒蕪、頹廢、空曠、與蒼白。
我在這裡住了一年了。而這裡留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四季都沒有溫度的、巨大的囚籠。除卻師父之外,這裡便是一片空曠。
我站在這座空曠的大殿裡,剎那間只覺這裡的空氣沉悶得讓我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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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孤身離開了這個我出生的地方——如果,這裡姑且可以稱之為我的“出生之地”的話。
茫茫然沒有方向。
就在十七歲那一年,我進行了一場漫長、漫長的跋涉,走過了這片大陸的許多地方。
我走出羅泊爾沙漠,去了西方的薩安高原、希斯內高原;我登上毗淵山巔,見到了我從未看見過的、毗淵山四季飛雪的景象;我逆著泗水跋涉而上,來到天山——天山的雪與毗淵山有些相似之處,只是更為蒼茫、更為荒涼。
……然後,我來到中陸地區。各個國家與部落的人正在開戰,我便站在戰場之外,看著那些兵刃、那些鮮血、那些殺伐。
那些年,中陸地區,幾乎所有的地方都在開戰。年輕的少年們還未及成長為男人、娶妻生子,便被徵編入軍;老人和婦女們攜帶著羸弱的孩童,一路逃亡,躲避著即將到來的戰禍;還有那些沒有子女的妻子們,在得聽了丈夫戰死沙場的訊息後,哭號著一頭撞死在牆壁上、為丈夫殉情……
那些年,我走過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看過很多事。
然而,我始終沒有弄清楚——我,是誰;我,該做什麼?
我無法挽救那些無辜的生命,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匆匆經過他們,然後,陌路著走遠。
直到有一天,一個黑髮少年策馬經過我身畔,驀地叫住了我。
“茱兒,你好。”
我很奇怪,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居然會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我停住腳步,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怔怔地抬起頭。
正午烈焰的陽光灼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然而我仍是清晰地看見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