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沒有說話,只移開了身子,用手指輕輕的划著樹幹。沉默在他們中間蔓延著,好一會,他問:
“你在想什麼?”“我在想,三星期以前,我正在燈下念‘誰伴明窗獨坐,我和影兒兩個’呢!”“現在呢?”他問。“現在該念‘只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了!”
他不說話,又沉默了好一會,她猛然抬起頭來說:
“風太大了,該回去了。”
說完,沒有等他回答,靄如一溜煙跑開了。
第二天,孟雷辭別了靄如父女,回北平去了。臨行,他沒有和靄如說任何一句話,只輕輕說了聲“再見”。靄如也一語不發,靠在門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她手裡握著他留給她的地址,等到他的背影看不見了,她就拋掉了手裡的紙條。但,紙條是拋掉了,拋不掉的,是無盡的離愁和一份沒有希望的戀情。半個月後,靄如也來到北平,考進了北大的春季班。因為女生宿舍住滿了,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屋子,房東是個老太太,帶著兒子兒媳婦住在一起。她開學一個多月後的一天,她剛回到家裡,房東老太太就對她神秘的一笑說:
“有位先生來看你,正在你房裡等你呢!”
靄如推開了門,孟雷正坐在書桌前面。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他們彼此默默的注視著,她先開口: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在北大錄取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地址是到學校去問的。”她不語,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說:
“你瘦了!”“你也是。”她說。他站起身來,走了她面前,用手捧住了她的臉,深深的注視著她的眼睛,低沉的喊:
“靄如。”然後又一疊連聲喊:“靄如,靄如,靄如。”
靄如閉上眼睛,淚珠在睫毛上顫動,嘴裡喃喃的說:
“不要對我說什麼,我不管明天,也不管以後,在我可以把握住今天的時候,我只要今天。”
就這樣,在“不管明天”、“不管以後”的情況下,他們密切的來往著。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他們到西山看過紅葉,到北海劃過小船,生活彷佛是甜蜜而溫馨的。靄如從不提起孟雷的妻子和孩子,孟雷自己也避免談起。經常,孟雷在晚飯後來到她的小房裡,和她共度一段安寧的時間,深夜,才怏怏而去。房東老太太常笑著對靄如說:
“李小姐,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呀?”
可是,每當孟雷走了,靄如卻多半是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等天亮。這一份悽苦的戀情咬噬著她,但她卻決不能、也不願擺脫這份感情。秋天,父親去世了,這訊息大大的打擊了靄如,比哥哥的死更使她傷心。接著信之後,她像個孩子似的大哭了起來,她感到命運太不公平,在一年內奪走她的兩個親人,而現在,她是完全的孤獨了。在她的小屋內,她瘋狂的砸碎了一切可以碎的東西。哥哥的死,父親的死,和孟雷那份不會有結果的愛情,這一切都打擊著她。房東老太太企圖勸解她,卻毫無用處。正巧孟雷來了,從房東老太太那兒,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因,他關上房門,想要安慰她。靄如卻把所有的悲哀、憤怒、痛苦都一股腦的傾倒在他身上,她爆發的對他大喊:
“孟雷,你來了!你來做什麼呢?不要想安慰我,不要想勸解我,回到你太太身邊去吧!我討厭你,我不願見到你!你為什麼不離婚?一方面你擁有一個‘好太太’,一方面你和我談情說愛,你想把我置於什麼地位?你自私,你卑鄙,我不要見你!你走吧,快走!”
孟雷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靄如提起他太太,第一次聽到她的指責。由於這些話雖刻毒但卻是實情,他不能辯白。轉過身子,他預備走出去,靄如卻尖聲的叫:“孟雷!”孟雷站住了,靄如撲進了他的懷裡,把頭埋在他胸前,哭著說:“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