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瑪被關進北京的深牢大獄,他妻子斯格巴娜悲傷過後,打起精神繼續從事邊貿生意。她賺來的錢,除了賙濟草原上的貧困戶,以及自身必要用度,基本上都消耗在為丈夫疏通關節上。我那次在北京至哈爾濱的列車上遇見斯格巴娜,想來她定是前往北京探望牢中的杜瑪。
我為他們的夫妻情深感動,可是內心隱隱感到不妥:斯格巴娜贈我的那件黑色毛衣,顯然是送給她丈夫杜瑪的,那麼當她從北京返回的時候,為何毛衣還在包裡呢?我不由得想起斯格巴娜在火車上那句冷徹肌膚的話:我把它給你,不是因為你需要它,而是因為我不需要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不需要的東西就像垃圾一樣,所以,你根本不用感謝我。相反,我應該感謝你,因為你替我回收了垃圾……
當然,這個問題我並沒有深入思索。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自己的經已經相當難念,哪裡還有餘暇去顧及旁人呢。另外,讓我頗有微辭心情抑鬱的,是斯格巴娜的態度,每次我過去向她打聽桃花的下落,她似乎滿臉不高興。她居住的蒙古包裝飾豪華,擁有草原難得一見的發電機,裡面現代化裝置十分齊全。和我那臨時搭建的簡陋蒙古包相比,簡直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這樣懸殊的差距,多少讓我對她的蒙古包留連忘返,樂不思蜀。可是,往往屁股還沒把板凳坐穿,斯格巴娜就變相地下逐客令,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恐怕惹人非議,還請自便什麼的。
直到春節那天晚上,斯格巴娜才親自光臨我寒磣的蒙古包,面帶笑容地邀請我去她那邊共度新春。難得見她如此平易近人,我收起重重的鄉愁,打起精神應承下來。
到了那邊,帳裡已經擺了滿滿三桌酒席。讓我微微失望的是,同去的還有二十來條蒙古漢子,其中有的是幫斯格巴娜四處收購羊毛的幫工,有的是附近牧民區無依無靠的光棍。這些人粗放豪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說話的聲音好像不是從嘴裡出來的,而是從火山口噴發出來的,震耳欲聾又振聾發聵。
我本來是想和斯格巴娜對飲一番的,雖談不上互訴衷曲,但她好歹是個成熟的女人,酒席之間,我可以和她切磋一些有關感情的問題,順便請她指點迷津的。然而,這個美好的願望顯然被這些從天而降般的大漢扼殺了。我原不喜歡熱鬧的,加之心情鬱郁,就揀了個最角落的座兒。酒入愁腸愁更愁,別人以牛肉羊骨下酒,我以對桃花那絡繹不絕的的思念下酒……
斯格巴娜和那幫大漢歡聲笑語,舉杯同飲,越發燭出我的孤獨來。我只是低了頭,悶悶的喝酒。就在這時,過來一條敞露胸口的大漢,胸膛雜毛蓬生,倒有幾分嚇人。
我正瞧得入神,大漢把牛角製成的酒器重重拍在桌上,酒氣轟轟地對我說道:喂,小北京(和當地的牧民相處久了,他們都知道我是從北京過來的,因此以小北京相稱,有的是出於親熱,有的似乎含著某種輕蔑),怎麼一個人喝酒啊?來來來,我們連幹三大碗,你敢不敢啊?
我微微一驚,偷眼向斯格巴娜覷去,只見她端著酒杯放在嘴邊,兩隻會說話的眼睛卻朝我瞥來。四目交接,她迅速移開視線,慢慢的抿了一口酒,臉上似笑非笑。
那漢子貌似粗魯,其實心思比腋毛還要細膩,我的一舉一動竟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把一隻蒲扇般大的手搭在我的肩頭,乘著酒興說道:喂,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你是外地人,是綿羊,不是草原上的雄鷹,你在這裡混是沒有什麼前途的。哈哈,如果不是斯格巴娜為人仗義,在冬天的蒙古草原,你一天都混不下去。哦,斯格巴娜對你已經夠意思了,現在我找你喝酒,你不會還去向她求助吧?你還是男人嗎?哈哈哈!
隨著他放肆的笑聲,其他人也紛紛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