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把棒槌捶下去,葆秀的滄桑歲月也浮在腳邊的汙水上悄悄流失了。
葆秀已經不是那個葆秀,她眼袋上的的青黑色看不見了,但前額過早爬上了皺紋,面色枯黃,近似秋天梧桐落葉的色澤,而且她的嘴角上常常長著幾個熱瘡。這是火氣,葆秀指著嘴角對鄰居說,我滿肚子火氣不知朝誰發;結果就攻到嘴角上,又疼又癢,又不敢用手抓,難受死了!所以說,葆秀仍然是一個怨婦。
劉二每次到民豐裡來,後背上就落滿鄰居們窺測的曖昧的目光,像蚊子一樣無聲地叮住他,拍也拍不掉的。劉二知道他們是在注意自己的去向,是否往他哥嫂家跑,但是他不往哥嫂家跑又往哪兒跑?母親高堂在上,知書達理的劉二總是要來探望母親的。劉二挾著黑公文包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仍然有鄰居冷不防從廂房裡探出頭,說,老二回來啦?劉二便說,回來了,回來看看我母親。心裡卻暗暗地罵,廢話,全是廢話,不是看母親難道是看葆秀嗎?葆秀的那張又瘦又黃的臉,有什麼可看的?劉二不愛看葆秀,葆秀卻是常常用眼角的餘光掃瞄他的,葆秀手腳麻利地做好一碗赤豆元宵,往劉二面前一放,也不說話,退到一邊繼續用隱蔽的眼光掃瞄,雙眸裡忽明忽暗。如果劉大站在旁邊,劉大的眼睛就更忙,又要看葆秀,又要看劉二,有時脖子上的青筋就暴突出來,對劉二說,沒事早點回家去,閒坐著有什麼狗屁意思?劉二覺得他與哥嫂之間隔著一張窗戶紙,捅破難堪,不捅彆扭,劉二想要不是母親還在,你請我來我也不來。後來劉二的母親過世了,辦完喪事劉二果然就不到民豐裡來了,只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按照本地的風俗到哥嫂家拜個年,劉二給侄兒侄女每人一份壓歲錢,假如劉二給了一塊錢,葆秀就要準備兩塊錢,因為劉二恰恰也有三個孩子。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葆秀對鄰居們說,我就是要個面子,其實我們家日子比他家緊,但我不喜歡沾別人便宜的。劉二不來了,但葆秀一不小心就會說到劉二那個家庭,說到劉二的女人秋雲,說秋雲好吃懶做,還成天地向劉二裝病撒嬌。你們知道嗎,秋雲的短褲也要讓劉二洗的,說是手不能浸水,嘁,手不能浸水?天底下還有這種病。葆秀譴責著她的妯娌,聲音裡的義憤之情已經無從掩飾,秋雲這種女人,要她有什麼用?井邊的婦女們輕易地捕捉到了葆秀內心的另一種聲音,她們憑藉驚人的記憶力回想起多年前劉二和秋雲的婚禮,婚禮上葆秀的兩個孩子啼哭不止,葆秀怎麼哄也停不下來,所有的賓客都被那啼哭吵得心緒不寧,一個眼尖的女賓後來告訴別人,我看見葆秀在擰孩子的屁股,擰了大的擰小的,一邊哄一邊擰,孩子的哭聲怎麼停得下來?
也不知道劉二是否告訴過秋雲那些事情,那些事情或許想說也說不清楚,而秋雲或許也不會與民豐裡的妯娌一般見識,秋雲是個中學教師,每天在學校裡教孩子們說嘰哩咕嚕的外國話,民豐裡的人們認為文化高的婦女都很傲慢,所以秋雲是不會與葆秀一般見識的。
孩子們雖然遺傳了劉大的特色,偏矮偏肥,但畢竟都長大了,都在學校裡讀書,讀得漫不經心,經常讓劉大用皮帶抽或者用鞋底耳光,劉大怒吼著說,讀不好以後跟我一樣,到碼頭上扛貨包,有什麼出息?這時候葆秀便與劉大保持著配合,葆秀搶走劉大手裡的皮帶,塞給他一條繩子,悄聲耳語道,抽三鞭就停,但劉大常常忘了葆秀的關照,由著性子抽下去,結果葆秀就和劉大廝打在一起,你要把他打死呀?狼心狗肺的畜牲!葆秀罵完劉大又去罵孩子,你也該打,打死了我不心疼,門門功課開紅燈,以後跟你爹一樣,到碼頭上扛貨包吧!葆秀罵完了又抹眼淚,語重心長對孩子說,以後千萬別跟你爹一樣,好好唸書,怎麼就不能學著你叔叔?最起碼也做個教師!現在劉大對葆秀一般都是低眉順眼的,禮拜天的早晨,劉大被葆秀指使得像一隻陀螺無法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