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藍色。這事他們從前在城裡一直沒發現。伍家畈的所有茅草屋頂都凍得夠嗆。W看見一條人影黑乎乎地沿著池塘走過來。W說:
“我想要一副耳朵套,最好是絲棉的。破棉絮的只要布結實也行。”這時候老鼠又從房子的各個角落裡奔出來,聚集在一盞十五瓦的電燈泡下面。老農扔在那兒的飯糰突然噴發出香味,老鼠們圍著飯糰很忙碌很活靈。屋頂下三個人從床鋪上同時坐起來觀望。這就是伍家畈夜晚的老鼠運動。他們每回都仔細地觀望。傻子說,“他們都餓慌了吧,怎麼沒打架?”老農說,“怎麼沒打架,他們在運飯糰,運回窩裡就要打,我聽得見聲音。”老農每天省下一塊飯糰喂老鼠。W很可惜。他記得就是這一夜老農在牆上寫下一排草書,是用紅墨水寫的,每個字看上去都是遍體鱗傷的痛苦樣。
老農的瘦馬臉也淌下那些字的血印,就像胭脂令人厭惡。W轉過身看窗外。他看見村中的池塘結滿了冰,一條人影黑乎乎地沿著池塘走過來。“那傢伙回來了,嘻嘻。”W說。
“明天我要出工我就是灰孫子。”W又說。他聽見門外踏冰的腳步越來越近,跳起來關了燈。
那條人影一旦走進茅屋,屋頂下面的人數就是四個了。那傢伙把大衣領子豎起來顯得多麼悲傷。他闖進門來挾進伍家畈冬夜透心徹骨的寒氣。杉木板哐哐猛晃。W掛在門後的棉大衣撲在地上,棉大衣口袋裡的兩顆鋼珠突破而出,亂滾一氣,驚起老鼠樹葉般的腳步聲。
“快把門關上,你不怕冷我怕冷。”W把頭縮排被窩深處說。進來的人影找不著燈,迷亂地摸黑徜徉。W似乎看見他捏造的情書躲在那傢伙汗溼的手中扮鬼臉。他也在被窩裡做了個鬼臉。他想至少要過幾天假情書才會敗露,收拾那傢伙其實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只苦了八妞兒。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八妞兒才十七歲,她還不知道約會是怎麼回事呢。W曾經被八妞兒叫去逮他們屋裡的老鼠。八妞兒的屋子也像八妞兒一樣雜亂無章,瘋瘋顛顛。他就喜歡牆上貼的一張楊柳青年畫。有個金娃娃騎在一條紅鯉魚上歡歡喜喜大鬧冬天。“兒子、女兒。”W看著金娃娃咧開嘴笑。八妞兒說,“你又叨咕什麼呢,傻子。”W問八妞兒,“你牆上這娃真好,是男娃還是女娃?”八妞兒開始說是男娃,又改口說是女娃。後來性急地亂搖辮子,紅了臉。W就安慰她,管他是男是女呢,看著暖和就行了。八妞兒的茅草屋頂下只有兩個人,他和她。W覺得他的耳朵不像平日那樣疼。他開始施展多日來苦練出來的捕鼠術。他把一碗剩飯澆了香油放在屋角,碗上拴了一根粗麻線緊拽手中,等待八妞兒的老鼠聞香而動。“我們屋的老鼠咋這麼多呢?”
“多嗎?肯定全是些男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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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八妞兒經常聽不懂男人的話。W笑著就真看見一隻魁梧而英俊的老鼠跳上飯碗。他勻起手指把線一拽,碗如山峰壓住了老鼠。那也許真是一隻男鼠,鼠腳被壓後還探在碗外強勁地掙扎。八妞兒歡叫一聲上去觀賞那隻鼠腳,嘴裡含糊地驚歎著什麼。W問八妞兒,這捕鼠辦法好玩嗎?她沒聽見。她搓著手緊張地眨巴眼睛,突然高喊一聲:“拿火柴!燒老鼠!”W對著滿臉緋紅的八妞兒愣了會,“燒……嗎?”他掏出火柴盒交給八妞兒,然後睜圓眼睛注視她燒老鼠腳的動作。火苗子從鼠腳上喧騰而起時,W的耳朵一陣燒灼的疼痛,他護著破爛不堪的耳朵說:“八妞兒別燒了,你給我織副耳朵套好嗎?”“你看鼠腳一燒怎麼發黃了?”八妞兒說。“我給你毛線織,我還有二兩絲棉。”W說。“天吶,老鼠爆炸啦。”八妞兒說著拍手蹦起來。W聽見那隻合扣的白瓷碗裡爆發出一陣沉悶的呼嘯聲。他從來沒聽到過鼠叫聲如此奇怪如此悽慘。那隻孤獨的鼠腳已經燒焦,它在八妞兒的胯下拼命踢蹬,仍然是有力度的。W在一股燻臭味中長嘆一聲,“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