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了這個山,只怕下去以後,才是又一場真正殺劫的開始。文翰林殺我之心久矣,只怕嫉你之心也盛。咱們這‘駱袁’一見,要比何妨比得斯文一點?”
駱寒唇邊淡淡一笑,似是心裡也在想起那個‘袖手談局’文翰林的相貌。
只聽袁辰龍道:“我這套‘步出夏門行’——江湖傳為‘憂能傷人’,又稱‘橫槊’之擊,一共原有四套,分為‘觀滄海’、‘冬十月’、‘河朔寒’、‘神龜壽’。起意卻得之於孟德之章。你且先看看‘觀滄海’。”
只見他一拊手,竟自低吟起來。他的聲間如非自喉中吐出,全無唇音,只是模呼而吐,如呼如嘯。那聲音吐自於肺腑,低沉厚重,有如遠古足音。
只聽他慨然吟道:
雲行雨步,超越九方之皋。臨觀異同,心意懷猶豫,不知當復何
從。經行過我碣石,心惆悵我東海!
他長吟未竟,一掌竟已劃出。那掌中肅殺之意浸漫開來,其悲涼梗滯之處,竟一反武學圓轉順滑之道。
駱寒一見,已叫了聲“好!”
他卻不止靜坐,人影忽翻飛而上,直搏九天。袖中弧劍光芒一燦,映著日影,一張淡褐色的臉在日光中顯出些金黃黃的微燦。
袁辰龍舉目望他翩然飛起的身影,“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遊於無極者”,原來駱寒的輕功心法出於這裡!他眼中遏制不住地露出一種難以自持的光彩——九幻虛弧,孤銳一劍,果稱卓絕!倒也不枉二弟傷在他的手裡了。
只聽他喝了一聲:“東臨碣石!”左腕一翻,已向駱寒空中的身影虛罩而去。口裡猶得閒道:“駱兄近日該已見到那小英子了吧?不知舊歌忽起,淮上傳書,可有人和駱兄你說了些什麼?”
駱寒卻於空中避開他那虛勢一擊,手裡也還了一劍——袁老大果非尋常,只此一套‘步出夏門行’已足見出其胸中丘壑了。他袖中一抖,卻有副白絹已向袁辰龍飛去,手中劍一振,竟在空中踢踏,人已翻飛二度。
袁辰龍神色一變——人言‘九幻虛弧’本有空中換力之能,看來果然不虛!他不再開言,右手一振,已經再度擊出。
就在袁辰龍擊出第二招時,駱寒已先代他喝道:“以觀滄海!”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聳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這是一種睥睨滄海的豪情!就縱算豪傑如曹孟德,卻也有著“臨觀異同,心意懷猶豫,不知當復何從”的徘徊之慮啊!而袁辰龍一向鎮定,他心意中究竟懷有何樣之猶豫呢?戳力上國,至君堯舜,就足以慰他平生之志嗎?
有寄堂中,人人自謂“有寄”。可有人會想到袁老大與駱寒其人其志?其風慨其執念,究竟何寄?
袁辰龍的目光忽轉沉痛。他這一套“憂能傷人”,先是以‘觀滄海’以述其志,那志向非只限於這營營擾擾的人世間,而是面對天地,雲垂海立前的一點生人之慨。
接下來,他就轉向‘冬十月’了。
述志已罷,他手中掌力忽沉重如鉛,如壓迫在每一個細弱生者身上的命運。他袁辰龍是不甘於這個命運的。他的目光中似橫起了一副畫卷……
孟冬十月,北風徘徊;
天氣肅清,繁霜霏霏;
��Τ棵��柩隳戲桑�
鷙鳥潛藏,熊羆窟棲。
……
駱寒的身影忽翻然飛轉,如水御長天,霞呈一線,自然瓷肆。
袁老大目光一沉——
“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