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曾經譏笑過這是聚寶盆;晚秋時烏桕轉紅,是“烏桕紅經十度霜”;柳絮飛時,沾衣牽帶;池邊還有一叢木芙蓉,“芙蓉花開秋水寒”,因為喜歡《牡丹亭》,又種了一株老梅和幾十盆牡丹,這個小小的園子,一年四季景色也賞之不盡了。如今老梅尚在,牡丹卻連盆都不見了。
這小園子她並不常來,除了沈九娘住在這裡,戲班裡的冒聘芳先生、柳鶉衣先生,後來又來了琴十九先生也在這裡,她是不方便過來的。只有在演戲時,她可以坐在東北角的小戲臺下,聽九娘唱生死離魂,看自己的精心繡衣。
不知是幾時散了家班?這些人都哪裡去了?家裡的下人老媽子也少得看不見,老去的之琬在這裡獨自生活,該是多麼的冷清。自己離開後那長長的四十年光陰,她是怎麼度過的?為什麼她住在喬家,而不是在吳家?吳家的那些人呢?
“哎,是這等荒涼地面,沒多半亭臺靠邊,好是咱眯睎色眼尋難見。明放著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夢前。霎時間有如活現,打方旋再得俄延,呀,是這答兒壓黃金釧匾。”
之琬看得傷情,不覺低聲吟唱起來。“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似牡丹亭畔。嵌雕欄芍藥芽兒淺,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線兒春甚金錢吊轉。”
走到一塊太湖石邊,又唱道:“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緩緩坐倒在石頭上,低頭看見池水中有一人倒影,一抬頭,看見夏陽拿著一個杯子站在水池對面,呆呆地看著自己。
之琬越過池中睡蓮與他對望,心知他已起疑,卻不知如何開口。這《牡丹亭》曲文幽沉艱深,父親窮一生心血才和沈九娘磨出來唱得全本,有時一曲要磨上幾個月。自己從小就聽著,也不過會唱那麼幾齣要緊的回目,紫菀從小上的是洋學堂,要唱成這樣,是不可能的。何況夏陽和她又是耳鬃廝磨一塊兒長大的,她會些什麼,他不會不知道。猛然間唱出這樣的曲子,不是見了鬼,就是丟了魂。
見鬼也好,丟魂也罷,不都是說的自己嗎?
兩人隔著池子一站一坐,一時無話,不知過了多久,紫菀父親驚惶失措地跑進來,見了兩人就嚷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叫我好找。夏陽,快來看今天的報紙,日本人在宛平縣開炮了!”展開報紙讀道:“《宛平城內日軍先發炮,以抗戰答覆侵略,用熱血衛國家》。還有這篇《我軍願與盧溝橋共存亡》,《我已向日提出嚴重抗議》。再看這一張,”又抖開一張,念道:“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實行抗戰才是我們的出路。”
夏陽一驚,放下杯子衝過去搶過報紙來看,嘴裡說道:“這是七號的事情,可今天已經是九號了!全民抗戰,全民抗戰。我們卻還在這裡窩著!咱們馬上回上海,我要到學校去,看看同學們有什麼打算。”抬頭對之琬道:“菀妹,我們不去美國了,我們去抗戰。”
之琬哪裡知道“抗戰”是什麼,她只聽見“我們不去美國”,那是不是也有“我們不結婚”的意思?他是不是已經猜出來我不是紫菀,而陰生悔意?
紫菀父親擺擺手說:“我已經買了下一班的車票,收拾一下就走。菀兒和霜霜慢一步,看看上海的局勢再說,我想鄉下會比城裡太平些。你要回上海也好,先聽聽政府的動向,這一下兵慌馬亂的,派司怕不是不太好搞。你快著點,火車還有四十分鐘就要開了。”又對之琬說:“Daisy乖寶,在家裡陪媽媽,聽爸爸的訊息。我會打電話回來的。”說完趕緊走了。
夏陽端起那杯茶跑到之琬面前,說:“菀妹聽話把藥吃了,我去兩天就回來,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連同報紙和茶杯、藥片,一起放在石頭上,張臂抱緊她站著,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