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不知道該歸到稀奇還是傷感裡,堆得東倒西歪的描金箱子,積了厚灰塵的博古架,胡亂塞在每一條縫隙裡的卷軸,下意識朝那一掛縐藍垂簾看了眼,後頭通往裡間。
高臺前坐著個鬍子拖到胸口的老頭,悶頭看賬本渾不理人,一旁棉布青衫的夥計見狀,忙放下手裡的活兒,點頭哈腰地來招呼我們。
桃木盤鋪了黑緞,一字兒擺開數十串鏈子,明珠大如鴿卵,芙蓉石粒粒色若桃花,和闐白玉琢出鳧銜靈芝……指尖拂過去,溫涼各不相宜,最後停在那串銀鉸墜竹鏈子上。鏈節瘦若竹莖,左右簡單墜了兩簇極小的翡翠竹葉,毫不喧賓奪主,倒是正好能掛扳指。
我要了這個,不意外地在夥計臉上看到失望的表情。
玉林在一旁睜大眼睛不斷問東問西,狀若好奇寶寶,我叫她和梅勒嬤嬤過來,指著那些首飾,笑道,“要什麼儘管揀吧,都是你們該得的。”
大吉山房的東西向來是好的,這些珍寶首飾不比普通金銀鋪子,來得多半都有些名堂。
我踱到一旁觀察角落裡沾了兩張蜘蛛網的一尊小佛像,忽然想起多鐸的生辰又要到了,這樣快一年又要過去,雖說送些尋常的賀禮他必然話多,可既然都來了,不如多留意留意。
邊看邊隨口問,“你們方老闆呢?怎麼沒見著他?”我想我沒記錯那個借我裡間看診的老闆的姓,可是夥計卻一臉迷惑,“小的才來這兒沒幾月,老闆是沒見著幾回,姓倒是個稀罕字兒,姓安。”
“是麼?許是我記錯了。”我隨手抽了一卷畫軸,開啟問,“這個什麼來歷?”夥計接過一看,立刻滔滔不絕起來。我微笑著聽著,東西還是原來的東西,人卻不是原來的人了,這小小的大吉山房裡竟然沒有一張熟面孔。
回去的路上買了兩袋山核桃,又在廣隆居門口吹了一刻鐘的冷風,終於收穫新鮮出鍋的糖炒栗子。
廣隆居的生意不大,但是栗子卻聞名瀋陽,據說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日出而起鍋,日落即收鍋,栗子殼焦肉糯,甜而不膩,個個都長得神氣無比,口感好賣相也好。走在街上遠遠的便能聞到誘人的香味,像四散的大網,入者無不被一網打盡,我當然不能倖免。
至於山核桃,就是另一回事了。
府裡實在沒有太多的事兒要做,賬簿一週看一次也足夠了,多鐸不知在忙什麼常常早出晚歸,女人又只有烏雲珠能偶爾說說話兒,我的日常生活和宮裡相比,並未見得有多大的變化。
看書看得倦了,想吃零食時,山核桃是不錯的選擇,既不容易飽又可以打發時間。
於是一連三天多鐸來找我時,我都專心致志地在手剝山核桃,玉林拿個小錘在一邊敲一邊將碎核桃肉拋給趴在腳旁的墨寶。
“真那麼好吃?”他本不大好這口,終於也忍不住問。
我點點頭,拾了一大粒核桃肉塞到他嘴裡,“怎麼樣?”他卻狠狠地吮住我的指尖,咕噥道,“香……”
結果餘下的大半袋核桃被一掃而空,大部分都進了他的肚子。
回府還早,我照例按著張仲其開的食補方子,指揮廚子們動手準備藥材配料,才煮到一半,多鐸便興沖沖地回來了,大概是四處都沒見到我,老遠就聽到他的聲音,問,“福晉在哪兒?”
我讓玉林去喊他進來,一面盯著爐火,頭也不抬道,“怎麼那麼早?”
“我想你了,”他笑嘻嘻地圈住我腰,“燉什麼那麼香?”
“你的補品,”冰涼的朝服貼著臉一點也不舒服,我將他推開了些,又問,“朝堂上有什麼事麼?”
他哼了一聲,道,“還不就是為奧巴過世後送肫哲去哪一部和親吵嚷了一個時辰,人還沒死就急著分贓,真是寒心。”
“那定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