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開口,指下身邊的石凳,“你坐下聽!”
“遵旨!”李景隆往旁邊一坐,盯著自己的腳尖,目不斜視。
朱允熥翹著二郎腿,斜靠在欄杆上,看著遠處眉飛色舞的老爺子,笑道,“大漢朝鼎定天下之後,國泰民安之時,各地州府多出遊俠,重義輕生。”
“到了大唐盛世呢,天下也多出亡命徒!”
“前朝趙宋時,汴梁多無賴潑皮。”
“什麼遊俠也好,亡命徒無賴潑皮也罷,各個都是好勇鬥狠之輩。本都該是官府肅清的物件,可在當地都是風生水起人模狗樣的,甚至廣有家財,多有黨羽。”
“朕就納悶,既然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的,怎麼會有這麼多不良之人?”
李景隆默默聽著,沒有接話。
“你看,反過來歷朝歷代亡國之時,反倒是沒有這些牛鬼蛇神。就好比老爺子當年起兵,淮西勳貴大多是鄉下的泥腿子,祖上三代人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
“那個那個曹震他們這些綠林中人,故開平王他們打家劫舍的強人,也都基本上是生活所迫才落草為寇。”
“淮西功臣之中,沒一個是無賴潑皮出身。”
“哎,你說是不是有些奇怪?正常的邏輯不應該是這樣吧?應該掉過來是吧?”
李景隆眼珠轉轉,還是沒有說話。
但心裡卻在嘀咕,“皇上一句沒說王三巧的案子,卻句句說的都是案子。”
“不過後來朕多讀了幾遍史書,才發現其中的細微之處。”朱允熥雙手抱著膝蓋,身子微微晃動,“且說為何盛世多這些不良人呢?盛世嘛,國家軍力國力強盛,官府有威嚴。”
“當官的權大,所以滋生了養活這些不良人的土壤,狐假虎威狼狽為奸。而且呢,盛世更有規矩,不管是作奸犯科的還是老實巴交的,都有規矩管著。不過,壞人是管不住的,管的只是百姓。”
“亂世則不然,民不畏死了,誰還敢欺負?泥腿子不種地改造反殺人了,管你什麼當官的什麼地痞無賴,當頭就是一刀。什麼規矩法度,活下來就是規矩,是不是?”
李景隆拱手笑道,“臣愚鈍之人,聽萬歲爺您這麼一說,還真有些茅塞頓開了!”
“朕這也是歪理,但朕在想,這些日子一首在想。”朱允熥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靠著柱子微微晃動身體,說不不緊不慢,“盛世要講道理,別管怎樣大面都要過得去,亂世沒道理可講,所以就沒有不良人,只有不怕且死求著早死早託生的泥腿子。”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飯吧?”
“那為何只要有人造反,馬上就是風捲殘雲之勢呢?”
“你說,為何?”
李景隆馬上做深思索狀,“臣愚鈍,不堪其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歷朝歷代亡國除了橫徵暴斂天災人禍土地兼併之外,未嘗沒有官府威信喪失,百姓深惡痛絕的原因吧?”
“咱們再用當年老爺子起兵說事,有的城池是不戰而降官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可有的地方,卻在當地地方官的帶領下,寧可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言降。”
“其實降不降對百姓來說,無所謂對吧?換誰都是要徵糧納稅,徵丁差役。況且人都不傻,都知道拼死抵抗一旦城破之後,大軍必然要洗城示威。”
“那他們為何那麼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