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也就一萬多吧。湘妹子的事情從團醫院傳出來,下午收工時整個烏爾禾全都在談論這件事,指導員的臉就掛不住了。為了讓趙排長家庭穩定,指導員特意把湘妹子安排到連中心小學當老師。也就是說,湘妹子踏上新疆的土地,僅僅在大田裡待了三個月,就當上了人民教師。湘妹子當了一輩子教師。就是現在的張老師,王衛疆就是她的學生。她的故事剛剛開個頭,就轟動了烏爾禾。
第一章 地窩子1(3)
海力布叔叔指著指導員的鼻子:“都是你乾的好事,幸虧我莫聽你的。”指導員蔫了,蹲在地上光抽菸不說話,連頭都不抬。海力布叔叔真理在握,就跟關公握著青龍偃月刀一樣,海力布叔叔高興啊,再也沒人用女人說事了,他可以過上安靜的生活了。
海力布叔叔在白楊河邊長長出口氣,腦子就很快涼下來。軍墾戰士就這麼討人嫌嗎?他們要不打仗,待在家鄉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打完仗,放下槍,又掄起坎土曼,扶起犁杖,成為邊疆的農民,又不是農民,農閒時還要訓練,還要戍邊,兩個肩膀都全佔滿了。海力布叔叔不恨指導員了,見了指導員主動打招呼,讓煙。
海力布叔叔還專門去了趙排長家。海力布叔叔是拎著大鰉魚去的。烏爾禾沒有這麼好的東西,可烏爾禾有公路,去阿爾泰的國道從烏爾禾小鎮過,從額爾齊斯河捕撈的大鰉魚一車一車拉到奎屯拉到烏魯木齊去了。海力布叔叔趁司機吃飯的時候聞到了腥味,就奔到車上。明人不做暗事。司機正在飯館吃拉條子呢,司機從海力布叔叔敏捷的動作和嚇人的傷疤上品嚐出些異樣的味道,司機就去開啟箱子,鐵皮箱帶著水呢,額爾齊斯河清涼的河水,都是活魚,司機撈了兩條大的,扯斷頭頂飄揚的柳條,串上魚,遞給海力布叔叔。海力布叔叔提著一捆烏爾禾生長的大蔥,丟到車上。司機是山東人,看見這麼好的大蔥就笑了。
海力布叔叔提著魚到趙排長家裡。兩個男人抽菸拉閒話,湘妹子再怎麼彆扭,總得招呼客人吧,何況是兩條罕見的大活魚,湘江、沅江、資水、澧水、瀏陽河裡一萬年也長不出這麼鮮美的魚,湘妹子眼睛亮了一下。海力布叔叔連看她都不看,只是跟趙排長談話,腿蹺得高高的,兩個大男人圍著小方桌,坐著粗糙的白楊木椅子。趙排長木工手藝一般般,打出的傢俱愣頭愣腦,可很結實,海力布叔叔坐上去很安穩,海力布叔叔就往後一靠,腦袋一揚,腿也抬起來,只能看見他的腿和腳,趙排長慢慢也變成這個姿勢。菜很快就上來了。兩個男人商量好似的,只吃一條魚,另一條不動,魚骨頭吐了一地。海力布叔叔吃飽喝足,跟趙排長打了個招呼,扭頭就走。湘妹子愣在院子裡,一輩子都沒回過味來。王衛疆後來聽海力布叔叔講這件事的時候,也鬧不明白。
“慢慢想吧,想明白了你就長大了。”
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王衛疆也沒想明白,王衛疆二十三歲了,他反覆問自己,我還沒長大呀。跟著故事一起長吧。
海力布叔叔的話越來越少,幹活不惜力氣。挖渠道遇到塌方,人家都逃了,他跟石頭一樣,人家喊他,他沒反應,趙排長返回來踹他一腳,他朝趙排長笑一下,那種笑太恐怖了,把趙排長給嚇跑了,沙石轟隆隆就把他給埋了。都以為他犧牲了,他也沒打算活過來。大家連刨帶挖把他救出來,連人工呼吸都沒做,他就睜開眼,喘過氣,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人們要往師部醫院送,他不上車,他要白酒。連長拿來白酒,他喝掉一瓶,另一瓶跟女人抹雪花膏一樣抹到身上。白酒抹傷口很難受的,海力布叔叔齜牙咧嘴,抹了瓶酒,就沒事了。
衛生員說:“老劉。”海力布叔叔姓劉,叫劉什麼,沒人知道了,王衛疆都不知道,王衛疆連海力布姓劉也不知道。衛生員說:“要拍個片子,傷筋動骨一定要拍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