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個人對她說:這陣就哭!怕還有不夠你哭的!她便不哭了。劉部長說:走。於是我就被他們押著走了。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田野,很多很大的星星。星星的出現不是為了照耀,而是為了顯現古老印記。是的。蟲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鳴叫,我仔細地聽著這些蟲鳴,覺得如此這般地在夏夜的田野上走動十分快樂。因為這種快樂,我至今不能確定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忍心破壞在星星和蟲鳴間行走的安謐,沒有對劉部長等人提任何問題。那時間我為某種超越人世的情感而淡忘了世間的角色,所以那時間我把那些抓捕我的人都當做了朋友。
我們走到公社所在地,從一盞六十瓦白熾燈照著的門口進去。到了公社的一間臨時羈押室門口,他們要我交出身上的所有東西。我交了手錶、錢包,劉部長很有經驗地要我解下腰帶,我明白他怕我自殺,忙說:放心,我不會。燈光的照耀下,我看清了劉部長帶來的幾個人是成都來的知青,因為水土尚有些不服,他們臉上的青春痘更多了。其中有一個是女的,她臉用力地嚴肅著,因而冒著虛汗。我看著羈押室裡靠牆擺著一張鋼絲床,便徑直走去,倒頭便睡。我想他們應該理解,這對於一個凌晨三點被吵醒的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重重地開門,把我驚醒。昨夜參與逮捕的女知青給我送來一碗粥和兩個饅頭。我看了她很久才看出她清秀的臉自打一進門起就鐵青著。看清這一點讓我吃了一驚,後來我恍然大悟:我是個囚犯,而鐵青著臉對她來說是一種職責。於是我開始擔憂自己的命運,雖然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安寧過,但這次命運如此直截了當地改變我睡覺的地方的事還是第一次。我嚼著饅頭,小心地問她:同志,為什麼抓我?她說:同志?誰跟你是同志!不准你汙衊這個詞!她踢掉我手裡盛粥的飯盒,破口大罵:反革命!死不悔改的反革命!竟敢汙衊這個詞!
校黨支部書記來的時候,我的腦袋裡還在嗡嗡地響。我懷著痛苦問他:張書記,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說我是反革命?張書記的臉上浮現出嫌惡的神色來,我不再說話。他面帶嫌惡地說:我後悔介紹你入黨,我後悔沒有早看清你險惡的嘴臉!如果你還念點舊情,就忘掉我曾經是你的入黨介紹人。
快到十點的時候,劉部長帶著另外四個人持槍站在門口。女知青不知什麼時候也拿了支槍端在手上,此時她連忙訓練有素地將步槍嚓地背上肩,朝劉部長敬了個禮,然後朝前邁出一步。她的這些動作讓我感到好奇,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是在完成押解犯人的儀式。當然,犯人就是我。我已經大體明白自己的處境,現在我要加倍注意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而他們似乎不能容忍我裡面潛藏著一個超然的觀察者,所以用很粗的繩子把我綁得很痛,並在我頭上扣了頂近三尺高的紙帽。我扭了扭頭想看清紙帽上寫的是什麼,女知青便打了我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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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哥 2(3)
他們把我押到學校操場,操場上已經集合了公社政府、學校、供銷社、衛生站、收購站的職工,還有不少農民和學生。他們一見到我便擠過來圍觀,劉部長他們不由自主地邁開了正步。操場的一頭是插著旗杆的三層水泥臺,另一頭並排放著兩張課桌,我被押著走向課桌。有人說:幹嗎給反革命分子兩張桌子!於是有兩個學生便跑去抬走了一張。我費力地爬到桌上站定時,看見小馬孤獨而絕望地站在人群裡。
張書記問我:賴彥明,轉身看看,認得牆上的字嗎?我轉過身,看著自己用排筆寫在圍牆上的“毛澤東思想是我們批判的武器”一排大字。張書記大聲追問:認得嗎?這時候其他人都凝聲靜氣,我想他們是在等待我的回答,便說:認得。張書記問:是你寫的嗎?我說:是我寫的。人群傳出恍然大悟的喝的一聲。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