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享受佳餚,放下筷子道:“左記者,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我還是希望您能到我們研究中心看一看、走一走,就能理解法醫是一項多麼複雜而又多麼需要嚴謹態度來對待的工作。”
“說起您的那個研究中心,我想問一下,假如在死因鑑定問題上,您的同事和您有不同的意見,一般您會怎樣處理呢?”左手問。
他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蕾蓉心中有點不安,但繼續回答道:“研究中心秉承科學至上的工作原則,科學麵前人人平等,不僅僅是我,對任何一位法醫的鑑定結果有不同意見,都可以提出質疑,在複檢中會更換驗屍人員……當然,所有的爭論要由我來做終極裁斷——”
“這麼說,在研究中心裡,最後是由您說了算嘍!”左手笑了起來。
氣氛有點不對。
很不對。
蕾蓉仔仔細細地看了左手兩眼:憑藉多年驗屍的經驗,這個身材臃腫的男人如果此刻突然倒斃,應該是一具“邪屍”——邪屍是法醫們的一句“內行話”,意思是死者生前是罪大惡極的犯罪分子,被警方擊斃或畏罪自殺後送來驗屍……
說來也怪,有經驗的法醫不需要警方特別說明,一眼就能從一堆屍體中辨認出哪一具是“邪屍”,外行要是問起其中的“訣竅”,大部分法醫會聳聳肩說:“就是那麼一種感覺。”當然蕾蓉不會故弄玄虛,她會耐心地告訴你分辨一具邪屍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看看它的上面有沒有大量的疤痕、離奇的文身或吸毒留下的針眼,再看看致死傷口是不是器械造成,基本上就能判斷個八九不離十。不過蕾蓉也承認,大部分時候,她分辨邪屍也是“一眼認定”,那種活著的時候為非作歹、作惡多端的人,生前就會有“掛相”,這種掛相會一直殘餘到死後,屍體上依然籠罩著那麼一股子邪性,眼閉著、嘴張著也是一副做鬼也要做惡鬼的架勢。
比如現在對面而坐的左手,就有這種掛相,他那臃腫的、坑坑窪窪的臉盤上一雙比坑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原本是笑眯眯的,但直到此時此刻,蕾蓉才發現他的笑容多麼奸詐,肥厚的嘴唇隨著嚯嚯嚯的笑聲圈成一個奇怪的圓形,那聲音像極了夜貓子叫,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種居高臨下地看著獵物的優越感——他知道獵物的任何反抗和逃竄都是毫無意義的,早晚要成為自己嘴裡的一塊肉,但是他卻不著急亮出利爪,他要盡情享受玩弄獵物的樂趣,直到獵物在精疲力竭之後,畏縮成一團乖乖等死……
蕾蓉神色如常,但口氣明顯強硬了一些:“從學術地位上看,我是目前國內最高階別的法醫師,所以我做終極裁斷是很正常的事情。”
左手昂起腦袋,看了看頭頂上的木方格吊燈,有些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大臉上。良久,他垂下頭,把扔在榻榻米上的皮包拉了過來,取出一張照片遞給蕾蓉:“這個人,你還認識嗎?”
照片上,一個謝頂的中年男人端坐在辦公桌前,兩隻手交叉著放在桌面上,擠出一臉假笑。辦公桌的一角擺放著國旗,身後的書架上淨是那種為了充門面而做的百科辭典或者類似的套裝書,一看就是個老闆。但是蕾蓉看了半天,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於是搖了搖頭。
左手眯起眼睛,彷彿早就猜到答案似的一笑:“那麼,房莉莉這個人,你還有印象麼?”
口吻簡直就像是在審訊,蕾蓉感到十分不快,但還是認真地想了一想,然後說:“對不起,我毫無印象,她是誰?”
左手滿臉的肉像被足部按摩師揉過似的,劇烈地褶皺起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不會吧?她是你的初中同學,你怎麼會沒有印象呢?”
初中同學?一向認為自己的記憶力非常好,但此時此刻,在大腦的硬碟裡卻怎麼也搜尋不到這一資料,蕾蓉的眼睛裡浮起了一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