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體在病床上輾轉反側,猶如波浪中輾轉著風浪的遠艦。
身體的萎縮是父親的疾病進入最後時刻的症狀,歷史中的父親消失了,嚴重的肝癌帶來的疼痛使他昏迷過去,我不時地傾聽著他虛弱的心臟在跳動。身體啊,我們的身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可以勢如破竹地把父親的身體徹底地擊敗。父親始終沒有從昏迷之中醒來。1987年8月17日,我觸到了一個魔法,它就是讓父親回到塵埃深處去。在那塵埃裡,我感覺到了遼闊,我們的生命始終都在回到塵埃深處去,這是我們生命盡頭的一個最大的魔法。
在父親往昔晨跑的馬路上,我又開始晨跑著,我似乎用這種方式感受著我父親的身體:他在這些晨霧中奔跑時,他的身體像霧一樣升起,像泉水一樣叮咚著,而當他消失之後,他的身體也變成了故事。
而那隻藥箱,與我們的身體卻有著千絲萬縷般的聯絡,當我們成|人以後,我們遠離母親到外地生活以後,我擁有了自己的藥箱,當身體異常時,我會直接奔向藥箱,它纖巧,它在增大,它在跟隨我起伏的身體,哪怕是在旅途上,我也會從藥箱中尋找到隨身攜帶的藥品。我害怕生病,有時候會害怕死亡,然而,每次在探訪父親的墓地時,我又會坦然地感覺到父親已經進入了天堂,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魔法世界。因為人只有在化為塵埃之後才會進入天堂。
人只有在生活過的地方才會回過頭去,我在晨跑時看見過父親的身本的故事,然後,幕布拉上、合攏之後,我回到生活當中,在有藥瓶陳列的空間裡,也有盛美酒的容器,我們的身體故事可以變成容器裝進去。而身體在藥粒中康復著,在晨跑道上,健康地奔跑,在那個最大的魔法沒降臨之前,就讓我們的身體變成許多種燦爛的魔法,就像此刻,事隔多年,我在懷念父親時,看見了一個明媚的冬日拂曉懸掛在窗前。
第六章 男人的故事
1969年 揹我淌過河流的男人
1969年我7歲,而吳叔30歲,當我們居住在幹校的房屋遭遇到洪水的突襲時,我們得遷移到山坡上去,洪水撲來時,婦女們帶著孩子驚叫著,試圖用驚叫之聲喚來隔壁的男人們。剎那間,我看到了衝出房屋的男人們,他們全都撲向女人,一個叫吳叔的男人奔向我,彎下腰去讓我趴在她背上,我乖巧地撲在他的背上。內心的恐懼驟然間消除了很多。那時我並不知道男人意味著什麼,那時候,我緊貼著吳叔的背,他似乎感知到我的恐懼,便對我說:“別害怕,我們會到山坡上去的,我環顧四周,每一個男人都背起了一個孩子,他們淌著已經到腰部的水,有的男人還牽著婦女。我們一步一步地從急流中淌過去。
四十多分鐘以後,我們終於抵達了一片山坡,吳叔把我放在山坡上,讓我別動,轉眼之間又向著山坡下跑去。我靠著一棵松樹,我是頭一批到達山坡上的人,而我的母親,我的小哥哥依然在水裡,我的嗓子乾澀著,想呼喊。我又看見了吳叔,他此刻正在水裡伸出手去,他把手伸給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25歲左右,辮子環繞在肩上,我知道那個女人是幹校診所的醫生,吳叔終於拉住了那個女人的手,我能感覺到他們手牽手的力量,那個女人朝著吳叔笑了一下,彷彿尋找到了彼岸。後來,我還看到了母親和小哥哥,他們手牽手牽地淌著水,已經靠近山坡了。應該說在洪水退去之後,我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我的童年生活中有金沙江畔的卵石,有急流,有炎熱和塵埃相伴。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吳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