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風裹著鹹腥血氣,浪頭拍在琉璃宮闕的殘垣上,激起一片熒藍碎光。沈墨的玄鐵傘尖抵住潮溼的磚縫,傘骨裂紋間滲出的星砂忽明忽暗,像一串將熄的螢火。陸昭蹲下身,指尖觸到一片琉璃瓦——瓦上殘留的冰晶突然融化,凝成個歪扭的“危”字,與二十年前容音咳在帕子上的血痕如出一轍。
“這地方在呼吸。”沈墨忽然拽住她的手腕。潮水退去的剎那,宮牆裂縫中滲出暗紅血絲,竟如活物般蜿蜒蠕動。
破曉時分,濃霧突降。九盞幽冥燈自海底浮起,燈芯蜷縮的嬰魂發出尖細啼哭。燈影晃動間,坍塌的殿柱後轉出一名青衫老者——他右臉覆著冰晶面具,左眼卻是完好的,瞳孔中流轉的星紋與陸昭胎記一模一樣。
“容家丫頭,你娘偷走的東西,該還了。”老者袖中甩出三枚龜甲卦籤,籤尾忍冬穗子無風自燃,化作疫魂凝成的火鴉撲來。
沈墨旋傘成盾,魂血繪就的八卦陣剛觸及火鴉,整座宮闕突然震顫。地面琉璃磚翻轉,露出三百口豎立的冰棺——每口棺中都封著一名容氏女子,心口插著星鑰碎片!
“坎水位有死門!”陸昭翻身躍上殘梁,野菊刃劈開襲來的冰棺。刀刃觸及星鑰的剎那,幻象突現——二十年前暴雨夜,容音跪在同樣的冰棺前,顫抖著將星鑰刺入女嬰心口。那襁褓中哭嚎的,分明是剛滿月的自己!
“你以為容音是什麼善人?”老者摘下面具,潰爛的右臉上爬滿冰紋,“她為鎮住藥王谷的罪,拿親生女兒養藥種!”九口冰棺應聲炸裂,棺中女屍突然睜眼,腐爛的手指抓向陸昭腳踝。
沈墨藥杵燃起焚天烈焰,火光中突現沈青楓殘影:“墨兒,坤位地脈!”魂血順杵身紋路滲入磚縫,整座宮闕浮現血色經絡——每處陣眼皆是容音當年埋藥的舊地,每塊琉璃磚浸透試藥人血淚!
陸昭扯斷銀鈴擲向穹頂,額間金果轟然炸裂。十萬金蝶自星砂中湧出,蝶翼觸及女屍竟燃起青焰。火中浮現萬千景象——瘟疫中互贈藥材的百姓、雪地裡共披一件襖的母子、仁心堂簷下偷糖的稚童……
“你們眼裡只有永生,”她一刀貫穿老者心口,“卻不知這些瑣碎,才是人間真正的藥!”
老者踉蹌後退,懷中滾出半卷《渡厄篇》。泛黃紙頁間突然浮出稚嫩批註:“昭兒四歲染疾,此方需添三錢仁心。”字跡旁還畫著只歪扭的布老虎——正是容音縫給女兒的抓周玩具。
地底傳來轟鳴,初代谷主的冰屍自祭壇破土而出。腐肉間鑽出的血色藤蔓纏住陸昭脖頸,藤尖卦籤直刺她額間金蕊:“這顆藥種,本座等了百年!”
沈墨雙目赤紅,新生星樞之力灌入藥杵。玄鐵傘骨寸寸炸裂,化作星砂風暴:“你所謂天道,不過是噬心的貪念!”風暴中心突現老藥農虛影,竹篙挑碎最後一塊血玉珊瑚。十萬金蝶匯成巨杵虛影,狠狠刺入冰屍天靈!
琉璃穹頂轟然坍塌,晨光穿透塵埃。陸昭跪在廢墟中,懷中《千金方》殘頁無風自動——頁邊突然浮出容音新墨:“昭兒,醫者渡人,先渡己心。”字跡未乾,一滴淚暈開了“心”字最後一筆。
沈墨拾起褪色的忍冬旗,焦痕間星紋重組,拼出新讖:【千帆燼影,仁心自渡】。海浪捲來三百盞河燈,最末那盞火光裡蜷著粒青澀的“安”字果,果殼已裂開一線金蕊。
“該回雲州了。”老藥農的破船從霧中浮現,竹篙輕點水面。殘存的琉璃宮闕緩緩下沉,藤蔓爬滿的斷壁上,並蒂雙花含著晨露綻放。一滴露水墜在陸昭掌心,映出容音熬藥的剪影——婦人鬢角彆著野菊,溫柔眉眼與女兒如鏡中倒影。
狂風掠過海面時,初代谷主的嘶吼徹底消散。沈墨以星砂重鑄傘骨,新生裂紋間流光閃爍,映出天邊帆影——褪色的忍冬旗下,三仙島的輪廓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