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員說了,年底你就退伍回家,
天天守著你的媳婦過吧。
這幾句話,劉蓮的聲音不高不低,可話裡透出的冷硬,如是冬天營院裡扔在操場外的一
排鐵殼榴彈,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吳大旺的頭上,讓他頭懵眼花,無所適從。
原以為,他只要主動把檢查交上,一切矛盾都會化解。可他沒有料到,她的態度是那麼
強硬,如同密不透風,水洩不通的銅牆鐵壁。直到這個當兒,吳大旺才終於開始重新思考昨
天黃昏的那幕場景,她赤身裸體地坐在床上,等待著他也脫下衣服,和她發生床弟之事,並
不是長不在家裡,她心血來潮的一次輕淺,而是她經過深思深慮之後,採取的一次大膽行為。
不用說,他因為膽怯而產生的畏拒,不僅傷害了她的情感,而且使她開始對他有了無可
挽回的鄙視。現在,吳大旺開始真正對自己昨天表現的浩然正氣後悔起來。不是後悔失去在
昨天的男歡女愛,而是後悔失去的歡愛給他帶來的嚴重後果,會使他的充滿希望的人生突然
變得暗淡無光,使坦途上的命運,一下子跌入深谷狹淵。這一刻,沒有誰能理解吳大旺矛盾
的內心,沒有人能夠體會光明的命運既將變為一片黑暗給他帶來的真正的恐懼。他抬頭看著
劉蓮,僵在手裡的檢查在半空哆嗦著發響。收操的號聲,從門窗擠進來,水流樣湧滿屋子。
號聲過後,重新回來的寂靜,成雙成倍地壓在他的頭上,每斤每兩,都有千斤之餘,這
使他感到頭上如同壓了一樁樓房或一段長城,一座山脈。
把頭沉重地勾將下去,他的眼淚像霧水樣蒙在他的眼上,不等那眼淚流落在地,他便咚
的一聲,跪在了劉蓮面前,一米七幾那高大計程車兵的身軀,這當兒軟弱無力得如一堆泥樣,
癱在只有一米六的巧小的劉蓮面前。他的下跪,既讓劉蓮始料不及,也讓他自己始料不及。
跪下之後,他知道他必須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情急之中,在他淚水的逼迫
之下,他說出了一句劉蓮和他都感到詞不達意、又彼此心靈神會的話。
他說劉姐,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要不好好地為人民服務,我一出門就撞在汽車上;無
論哪個連隊的槍走火,子彈都會打到我頭上。也許,正是這句話,最後打動了劉蓮的心。也
許,是他向她的下跪,把她冷若冰霜的內心軟化成了一團常人的血肉。她沒有立刻說你起來
吧那樣的話,而是在床上動動身子,說你咋樣為人民服務?
他說你讓我咋樣我就咋樣兒。
她說我讓你把衣服脫光去大操場跑三圈。
他就抬頭望著她,以證實她是隨口說說,還是當真要給他一次不尋常的考驗。他把手裡
的檢查放在跪著的膝蓋前,把手放在了軍裝上的衣釦上,那形勢,如同嚴陣以待,箭上弓弦,
引而不發,只等著她的一聲令下,就不顧一切地要脫掉軍裝在軍營狂奔。
事情的結局,已經從嚴肅滑入了荒誕。荒誕的成度,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也超出了吳大
旺的想像,然而卻在跌蕩的故事之中。那個時候,他們沒有想到他們行為的荒誕。也許,在
特殊的情景中,正因為荒誕,才能證實某一種真實。
他就那麼莊重地把手放在脖子裡的軍扣上。
她說,為人民服務,你脫呀。
他就嘩嘩地解著扣兒,把上衣脫掉了,露出了胸前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汗褂兒。
她說,為人民服務,你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