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想必正在為朱棣擬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趕上前兩步拜伏於地:“罪臣張越叩見皇上。”
朱棣瞅了一眼沈度那張已經寫了一多半的聖旨,漫不經心地掃了張越一眼,卻是哂然一笑:“朕說過你有罪麼?你武勳世家出身,不要學那些道學夫子動不動就罪臣萬死那一套!你跑到都司衙門調兵,又親自去剿滅了那個寨子,之後甄別內應和教匪。該關的關,該放的放,那時候你怎麼不知道誠惶誠恐?私自調兵,私自縱囚,你好大的膽子!”
張越除了隨大流面聖之外,私底下也見過朱棣好幾次,深知這位永樂皇帝翻臉極快,因此這最後一句聲色俱厲的質問倒沒有嚇著他。俯身拜了一拜,他便直起身來,朗聲答道:“鄉間百姓不知道什麼是王道教化,對於白蓮教的那一套卻深信不疑,無非是因為他們的術法和小恩小惠。若是剿,自然應當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連根拔起。但剿了之後,若一概論之,則無以昭示朝廷仁義,更無以讓庶民感恩。臣都是循理循法而行,並不感到誠惶誠恐。”
朱棣盯著張越瞧了好一會兒,頓時又想起了朱瞻基曾經對張越的評價——老實的妙人?在他看來,這小子分明是老實的愣頭青才對!
當下他不禁惱火地冷笑一聲:“昭示朝廷仁義?朕看你是施恩民間,為了自己換一個好名聲吧!你到山東上任不過大半年,如今你這小張大人的名聲倒是不小,上書鹽事,那些灶戶對你感恩戴德;屯田墾荒互助,那些民戶又是好評如潮;聽說人家還盛傳你是雷公?朕且問你,你借兵剿滅卸石棚寨的時候,難道就不是想著有你的老師杜宜山在青州給你撐腰?”
看到過朱棣言辭霽和笑容滿面,看到過朱棣雷霆大怒毫不容情,看到過朱棣蠻不講理強人所難,但如今這種譏誚諷刺的模樣,張越卻還是第一次看見。而聽到這最後一個問題,他不禁在心裡暗自苦笑——杜楨那種公是公私是私的態度,哪裡像是給學生撐腰的老師?
“回稟皇上,杜大人當初抵達青州之事臣並不知情。但不論臣是否知情,那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便沒有劫囚一事,臣也不可能放任教匪佔據山林做大。須知鄉民無知,那白蓮教教首佔據山寨不過十日,麾下人數就比最初陡增一倍,若是遲一日剿滅,那禍患便會根深蒂固一日。臣還記得當日在濟南府面見杜大人的時候,杜大人就說過,師生是師生,上下是上下,以杜大人的脾性,豈是為了私誼而廢公事的?至於名聲,若是能保一方安寧,酷吏也好,能吏也罷,臣都甘之如飴。”
眼前這君臣一問一答,正在奮筆疾書的沈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筆,悄悄抬頭瞥了一眼,心中很是為張越捏了一把汗。草詔的朝士雖多,但他最受朱棣重用,甚至有金版玉書之名,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敢妄自為杜楨求情,唯恐弄巧成拙反害了友人性命。這會兒張越耿著脖子和朱棣硬頂,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反而牽累了兩個人?
然而,出乎沈度意料的是,他竟是聽到旁邊的皇帝忽然笑了起來。儘管不敢側頭去看那究竟是什麼笑容,但那笑聲聽著彷彿頗有些欣悅。聯想到自己此時草擬的這份詔書,他漸漸鬆了一口氣,忙繼續伏案疾書不敢分心。
“逆民可恨,不殺不足以震懾天下,若是朕派你重回山東監斬一干逆黨,你可敢去?”
張越此時心裡發苦,暗想朱棣還真是殺人如麻皇帝。然而他也知道,自己雖說救下了一些人,但白蓮教原本就屬於嚴厲查禁的邪教,更何況卸石棚寨那些人是公然劫囚又佔據山寨圖謀不軌,幾乎難能逃脫死罪,不等到秋後處斬也是正常事。儘管對於這種要人命的差事沒有任何興趣,但他豈能說一個不字?
要是他敢說不,朱棣定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