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說鬱悶,誰也及不上張赳。他雖然才八歲,但自小就是被無數人誇獎大的,平日就算父親有些教訓,但也不過猶如撓癢一般。此時眼見杜先生讚賞張越,其他人的目光也都圍著張越打轉,竟是完全忽視了他這邊,他頓時心中氣苦。
沈粲在京城為官多年,早就歷練出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事,見那邊的小神童咬著嘴唇,他不覺想起了往昔舊事,遂莞爾一笑。饒是如此,他卻並沒有以同是神童的身份上去安慰一番,而是緩步走到了張信跟前,低聲說了一番話。
“張世兄,令郎年少機敏,卻不免自視太高,遭受些挫折未必不是好事。我若不是有昔日那段困頓,如今只怕也會泯然眾人矣。王荊公的《傷仲永》你應該也讀過,所謂神童者天下不知凡幾,然最終能出人頭地者卻並不多見。令郎固然有才,但心志卻仍需磨練。”
一旁的張越只是瞥見沈粲在和伯父張信說話,可他旁邊此時圍了一圈的長輩和賓客,著實沒法聽見那邊在說些什麼。周遭的溢美之詞飄來蕩去,眾多的讚賞目光幾乎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個遍,要是此時還有人說他不學無術,只怕他不說話就會有人主動反駁回去。
世人皆功利,僅此而已。想到這裡,他的臉上表情不變,心裡卻頗有些意興闌珊。
然而,張越那謙遜卻不乏乖巧,恭謹卻不乏自信的態度在別人看來,卻是愈發襯托出這年少童子虛懷若谷進退有度。
於是,張倬這個當父親的也收穫了許多恭維,無非是稱讚他教子有方,或者乾脆說他是有福之人,就差沒明著酸溜溜地說你生了個好兒子了。
有了這麼一場前戲,等到開壽筵的時候,賓主雙方雖然都是笑意盎然,但心底的情緒卻是各有千秋。張信為官多年,本就不是計較一時得失的人,雖對於自己認為不學無術的侄兒一鳴驚人頗有些尷尬,雖對於兒子棋差一著頗有些遺憾,但那也僅僅是尷尬和遺憾。此時此刻,他更疑惑的卻是來自京城英國公府的賀禮。
英國公張輔分明答應了由其弟張輗前來祝壽,為何最終只打發了一位幕僚來送禮?
男客們都在瑞慶堂開筵,女客們卻都彙集在後頭的寶慶堂中。一群長輩帶出來的少年們剛剛和那些官員名流們打了一回交道,這會兒卻不得不掉轉頭來和貴婦人們一同飲宴。
“老夫人可是好福氣,四個孫兒都是年少有才的!”
“小沈學士鮮有稱讚人的,這回他對越哥兒讚不絕口,越哥兒這進學之日還不是指日可待?”
“老姐姐剛剛還對我們說超哥兒起哥兒喜武厭文,這厭文還能做出這樣的好聯來,要是喜文那還了得?”
身處在這些珠光寶氣的女人中間,饒是張越身體裡是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不禁也有一種目弛神搖昏頭脹腦的感覺。看看一旁的張超張起,他差點沒笑出聲來,原來兩人被兩個慈眉善目的貴婦攬在懷中逗弄,臉色極其不自在,偏偏還半點抗拒不得。而因為生得俊俏而被一群女人圍著的張赳則是沒了以往的乖巧,任憑別人怎麼逗卻只是咬著嘴唇不說話。
第一天的壽筵終於在一片安定祥和的氣氛中落幕,然而,這還僅僅是開始。
由於是老太太顧氏的六十大壽,因此張家這壽筵大操大辦,足足連開了三天,第一天是宴請來自河南各地和南京的名流,第二天招待的則是本地有往來的友人故交,第三天則是張家各房上下的親戚子弟。整整三天下來,下人們忙得幾乎累癱了,主人們也是大感吃不消,等到一切結束的第四天下午,自顧氏以下的主人竟是萬事不管,全都在歇午覺。
然而,小孩子們雖然被狠狠折騰了一番,精神頭卻都還好,這會兒除了張赳不見人影之外,一群人就都聚在小花園的涼亭中,興致盎然地玩著一種新鮮的棋。一張古古怪怪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