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自己笑了起來,大廳裡的客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心裡都在說:到底是個大學問家,了不起。
廳外的鼓樂又響了起來,催眾人啟行了。女兒女婿再次向老父親鞠躬。昨天說好的,老人不到江邊去,就此告別。看著女兒被兩個伴娘攙扶著上了花轎,想著這一別,今生今世還不知能否再見面,王闓運一陣揪心般的難受。他不顧眾人的勸阻,非要送女兒到江邊不可。兒女們無法,只得趕緊把家中存放的便轎抬出來,扶他上了轎,在吹吹打打的鼓樂聲中,送親隊伍走了十多里路,來到湘江邊的碼頭。棣芳走出花轎,和夫婿來到父親的便轎前,涕泣感謝父母親二十個春秋的鞠育之恩,請父親大人多多保重。
王闓運坐在便轎裡,聽著女兒的告別之辭,萬千情感一齊湧上心頭。他強忍著不再流淚,對女兒說:「你的幾個姐姐出嫁的時候,臨上花轎之前,我都要她們背一遍《離騷》,這都是你親眼看到的,這是我們王家的家規,你今天也不要違背了這一家規。老父我憐你遠嫁,心情悲苦,不要你背《離騷》了,我中年時寫的《圓明園詞》,你最喜歡,也背得很熟。你小時在我面前每背完一遍《圓明園詞》,我比聽到別人一百句恭維的話還要高興。今日遠別,你再在老父我的面前背一遍吧!」
「好。」棣芳溫順地答應了一聲,略微定定神,清清喉嚨,背了起來。「宜春苑中螢火飛,建章長樂柳十圍。離宮從來奉遊豫,皇居那覆在郊圻?舊池澄綠流燕薊,洗馬高梁遊牧地。北藩本鎮故元都,西山自擁興王氣。九衢塵起暗連天,辰極星移北斗邊。溝血填淤成斥鹵,宮廷映帶覛泉原。停泓稍見丹陵沜,陂陀先起暢春園……」
剛才熱鬧喧囂的江邊碼頭,一時靜謐安堵,只有王府的新嫁娘清甜婉麗的誦詩聲在四方傳播。這哪是嫁女的場面,分明是書院裡的先生正在督課學生。王闓運聽著聽著,老眼漸漸昏花起來,眼前彷彿是十餘年前的成都尊經書院,七八歲的黃毛丫頭在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又彷彿是四五年前南昌豫章書院,天真爛漫的少女在背《長恨歌》,背《圓圓曲》。歲月流淌,兒女長大,妻妾辭世,身入老境,人生真的如一場夢似的,沒有多久便到了頭。然而,這又是無可奈何的悲哀,薪不能不盡,只要火能傳下去,也就值得欣慰了。想到這裡,一股急欲尋覓傳人的心願油然而生。
「年年輦路看春草,處處傷心對花鳥。玉女投壺強笑歌,金盃擲酒連昏曉……」
「棣芳,算了吧,不要再背了,上船吧!一路上自己多加註意,到了平遠後,記得報一封平安家信。」
一向豁達的湘綺樓主,面對著宇宙間不可抗拒的永恆規律,很快醒悟過來。他不再悲傷了,吩咐女兒上船。他要儘快結束這場費時傷神的婚嫁喜事,好早一天到石塘鋪去。
七、為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王闓運親赴石塘鋪指點迷津
石塘鋪距雲湖橋只有二十多里路,王闓運一大早就起床,命轎伕備轎,他也不帶兒子和僕人,單身坐轎前往。正是暮春時節,一路上流泉溪水淙淙有聲,新枝嫩葉之間時聞鳥鳴。杜鵑花紅紅白白的,開得漫山遍野一片錦繡。乳燕呢喃,秧苗青青,農夫荷鋤扛犁在田間小道上往來,正為春耕而忙碌著。通都大邑計程車紳們都在談論去年的海戰失敗,割地賠款,而此地恍若世外桃源,質樸荒野,外部世界的折騰似乎對它沒有任何的影響,人們仍然依照祖祖輩輩傳下的方式,在平靜而貧困地生活著。打聽到楊度的住處後,王闓運吩咐轎伕在離楊度家屋場半里地的一座小石板橋邊停下。
這是當地一帶一棟較大的屋場。大大小小有七八間房子,一律青磚黑瓦,禾坪一側還有四五間茅草雜屋,屋後是一塊大菜坪,菜坪一角有一株年代久遠的古柳,古柳下有兩個人在習武。一個只有十五六歲,持一把劍蹲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