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一向喜愛關中形勝,極想西行寫生。兩人意趣相投,便張羅著去西安。夫人陳氏對丈夫偏愛岳氏,心裡一直懷有醋意,恰好收到家中來信。信上說母親病重,思女情切,陳氏藉機帶著一對兒女回桂陽老家去了。嶽霜去掉了爭寵者,快快樂樂地陪著丈夫,一路畫畫一路吟詩來到了西安。
儘管關內關外烽火瀰漫,他們卻流連於雁塔碑林之間,徜徉於驪山渭水之畔,吊先人之遺蹟,覽山川之奇景,過了一年多優遊歡樂的日子。誰知樂極生悲,嶽霜不幸在西安染病不起,夏壽田懷著極大的悲痛將愛妾葬在香積寺旁。他則在香積寺裡租了一間禪房,天天禮佛唸經,在愛妾的香家邊整整地守了一百天。百日滿了,他還不想離開西安,遂在陝西都督衙門裡做了一名幕僚。平時,繁雜的文案簿書可以暫時驅散心中的憂思,到想極了的時候,又能去香積寺上墳。夏壽田打算就在西安呆下去算了,秋涼時再把夫人和兒女從桂陽老家接出來。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楊度寄來的急信,要他進京,京師有高位等他來就。
夏壽田跨進槐安胡同的時候,正好楊度先天去了小湯山別墅。男主人雖不在,但室內的女主人們個個都是熟人,夏壽田以世侄之禮參拜了李氏老太太后,便和叔姬、黃氏和靜竹姊妹一起敘話。
談話之際,叔姬不時細細打量這位她早年心靈深處的戀人,心裡生出許許多多的感慨來。
從那年歸德鎮初次見面到現在已經整整二十年了,當年十七八歲的少女而今也快四十了。人們都說四十歲的女人豆腐渣。好強的叔姬雖不這麼認為,但每天對鏡梳妝,她又不得不承認眼角的皺紋越來越多了,人越來越顯老了。
叔姬這十多年來的歲月是不太幸福的。做了王家的媳婦之後,她的確是拜了一位很卓越的老師,詩文長進很大。公公對她很疼愛,甚至超過了親生兒女。詩文做得再好,公公對她再好,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都不能替代夫妻之間的情感。而叔姬最大的不足之處,便是丈夫不能令她滿意。
代懿一直深愛著叔姬,除開在日本有一段短時期的拈花惹草的不良行為外,結婚十多年來,他也沒有外心。在叔姬面前,也總是客客氣氣的。留學回來,他也在省裡和湘潭縣衙門裡做過事。儘管沒有一個正式官銜,也有一般的社會地位,至於養家餬口,那是決沒有問題的。倘若是一個尋常女子,守著這樣一個丈夫,一輩子也過得去了。叔姬不然,她是一個心氣高傲的女才子。她盼望自己成為李清照,也希望夫君是趙明誠。她理想的夫君,應是在外面做著大事業,回到家來,跟她談古論今,詩文酬唱。若有這等夫君,她甘願如易安居士那樣為他相思得“人比黃花瘦”。但代懿沒有幹出大事業來。她常常說丈夫:“你看看人家蔡松坡,都一起在日本學軍事,人家現在已是雲南都督了,你也不害羞。”把個代懿奚落得滿臉無光。
就說吟詠之事吧,代懿也比乃父差得太遠了。自從那次代懿承認《學步集》中的詩文大部分出自父親之手後,叔姬足足氣了兩個月。後來她想點撥點撥丈夫,誰知代懿就是不爭氣,再怎麼指點也達不到她的要求,她徹底灰心了。
大事業沒有,詩文酬唱的樂趣也沒有,叔姬對代懿真是失望已極。夫妻間經常為小事打嘴皮仗。一吵架,她就回孃家。每一次都是代懿賠著笑臉來接她回去。一進湘綺樓,公公總是哄著她,數落兒子的不是。老是重複那兩句話:“代懿不配做你的丈夫,你就看在我這塊老臉皮上,做我的女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