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桂家裡住下來,總希望能和那家人的孩子碰個面,就是說兩句話也好啊。
自從……走了之後,我失去了在這個家族的唯一一個朋友。
寂寞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酷刑。
晚飯後到入夜的時間是比較閒,在我的印象裡,溫柔謹慎的桂也很少過問我的無意義的行為,我說要在這裡住,他只是笑笑說知道了,也就由著我在芽院後面亂逛了。我順著長廊溜進枝院裡面,轉了一圈終於在水榭的小溪旁邊遇到了那個孩子。小溪是人工做出來的,流經整個宅邸七個主院,穿過每一間宅子,族裡的人利用它來做緊急的聯絡,只要把訣往水裡一放,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遍祖宅每一個角落。不過平時這就只是普通的小溪而已,那個孩子當時正在溪邊……看樣子在玩水。
我走近他,發現他正以一個非常奇怪的姿勢蹲(或者說是跪)在小溪旁邊,這時候他已經又穿上了那件大得不成樣子的灰罩衫,由於衣服太過長和寬大,我無法看清這個類似蜷縮起來的動作具體是怎麼做出來的。我想如果一般人去嘗試著做這動作,也會十分別扭。——他看起來就像是半跪在地上,身體向後仰,手臂撇到身後捧小溪裡的水洗著後腦勺。——向後彎腰洗後腦勺,這還不夠奇怪麼。
這個孩子此時卻沒有戴帽子,他的臉隨著這個向後彎的姿勢朝上仰著,雙手還在身後不停地洗著後腦勺。看到我走近,他似乎吃了一驚,動作停頓了一下。
我總算是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非常醜陋的臉孔,像戴著新年祈福的鬼面具一樣的猙獰。
“你好呀。”我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說。
“你好。”那張醜臉看了看我,猶豫地回答。
人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從小在家裡說一不二的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禮貌,在打量他半晌之後,我說道:“你可真醜啊。”
“……是麼?”那孩子的醜臉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但並不生氣,而是認真地告訴我,“我們鎮子的人都誇我長得好看的。”
“哦。”我點頭,重新打量他,還是覺得很醜。
天色晚了,山田桂找到我,把我帶回了芽院,直到離開枝院前我依然覺得那個孩子很醜陋。
我分明看得很清楚了。
他真的很醜。
翌日天大晴。
我在山田的住處吃過早餐之後回到藤院,正遇上一家三口要道別,希望當面和大宅的主人道謝。管家說主人不方便出來見客人,所以也不必多禮了。我心裡暗笑,這家的主人,不就是我嗎,你們想見的是誰?
兩夫婦謝過管家,道了叨擾,就要帶著孩子道別。
猛然那孩子看見了不遠處的我。
“是你啊。”他自然地和我打招呼,禮貌地微笑,“昨天謝謝你們的招待。”
他的聲音……我認識,確實是昨天小溪邊的孩子,然而他的臉,我卻不認識。
我愣愣地打量他,他仍然穿著像昨天那樣寬大的罩衫,和昨天那頂碩大的帽子,幾乎把腦袋都包裹了起來。帽子下的臉——那個孩子的臉——是一張十分清秀的漂亮面孔,有著陶瓷一樣細膩潔白的臉頰和精緻的下頜,工筆畫一樣的眉眼清晰。
他這樣抬起頭來的時候,管家也忍不住稱讚:“這孩子長得真討人喜歡。”
“就是有點頑皮。”同樣戴著大帽子的年輕婦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孩子的頭:“昨天還在你們的溪水旁邊洗臉呢,真是……”
一直到那一家三口離開,我還在原地死轉不過那個彎兒。
洗臉……
洗臉……
他在洗臉……
那個孩子昨天是在洗臉……
不是在洗後腦勺?
我仔細地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