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極北之地,白晝總是非常短暫,彷彿從睜眼醒來後只過了個把時辰,便要迎接夜幕的降臨。到得入夜,哨兵塔外面的溫度會進一步降低,除了輪值把守與巡邏的幾個被流放者,其餘人都喜歡聚在哨兵塔大廳,對他們而言飲酒、進食是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木頭城牆,木頭堡壘,木頭女王騎著木頭戰馬去迎敵。邪惡的敵人,狡猾的敵人,見到冰雪女王便俯首稱臣……”
柯溫一推開大廳沉重的橡木門就感受到一股熱浪撲面湧來,隨即被流放者們的歌聲便充盈兩耳。《靈樹城的女王》,這些北方王國的被流放者們正在歌頌自己的女王,但對柯溫來說卻有著複雜的情緒,既是對這首歌謠,亦是對歌中的主角。
有幾個被流放者看到柯溫後便停止了歌唱,但更多人則是對他視若無睹,繼續舉著角杯放聲高歌。柯溫低著頭,故意繞開他們圍坐的長桌,走到自己熟悉的位置——拱柱旁的角落。
今天的晚餐是燕麥麵包、麥酒、洋蔥泥,以及一碗燉鹿肉湯。據說傍晚遊騎兵在哨兵塔附近巡邏的時候碰巧遇到了一隻走失的麋鹿,於是將其獵殺並帶回來給駐守的被流放者作晚餐。在這終年被冰雪覆蓋人跡罕至的地方,能嚐到新鮮的肉實屬不易,而且在附近的樹林中也甚少有這種非猛獸的動物出現,這使得眼前的這碗鮮鹿肉湯彌足珍貴。
柯溫拿起碗喝了一口,鮮美的滋味在嘴中如鮮花般綻放,他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嚐到過如此美味的肉湯。上一次是在哪裡,他情不自禁地開始回憶,是在雷蒙城的酒館?不。是在當陽城的旅館?也不是。
他將碗輕輕放下,望著拱柱旁火盆中明豔的火焰沉思。他終於想起來了,是在靈樹城,在女王的宮殿……這段記憶他一直在試圖遺忘,可如今又隨著一碗湯又重新復現。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拿起旁邊的燕麥麵包,掰下一塊在肉湯中浸泡,當他剛要將吸滿肉汁的麵包塞進嘴中時,大廳中的歌聲戛然而止。
他抬眼去看究竟,發現大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大門。於是柯溫也循著他們的目光轉移視線,一個不高不矮的身影正從橡木門中穿過,然後不緊不慢地朝著他就坐的這張長桌走來。
大名鼎鼎的埃盧溫·蓋斯——至少在今天的一對一比試之後,哨兵塔內沒有人敢再輕視這位新來的被流放者。而就在兩天之前,當埃盧溫第一次進入哨兵塔大廳,他也受到了與柯溫剛來時同樣的待遇。
“南方人。”北方王國人總是如此稱呼來自統一王國的人,意指嘲諷在北方王國以南的人都生性軟弱,畏懼嚴寒,“南方人就應該坐在一起。”其中一位被流放者說著朝窩在角落中的柯溫指了指,然後大笑起來,同時也引得其他在場的人狂笑不止。
柯溫當然知道這是對他的言語上的侮辱,但埃盧溫卻渾不在意,徑直地朝著柯溫而去,亦如他現在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來。但不同的是,大廳中再無狂妄的笑聲,相反,柯溫隱隱能聽到咯咯咯地磨牙齒的聲音。
埃盧溫就坐在柯溫同一張長桌的斜對面,但他不敢抬頭直視對方,只能時不時地瞄一眼。過去幾天,他都想鼓起勇氣與埃盧溫對話,作為來自同一個王國的人,或許他們能在這極北之地成為朋友,然而在醞釀許久後,均以他放棄告終。回想今天在校場上的比試,如今柯溫更加沒有勇氣去與埃盧溫交談。
他略感無力的手指捏了捏最後一塊麵包,將碗底僅剩的一些湯汁抹乾淨後塞進了嘴裡,然後準備起身離開大廳。就在此時,沉默寡言的埃盧溫開口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否和我去外面走走?”他語氣平靜地說道。
“什,什麼?”柯溫已然聽清了對方的話,只是出於驚訝,讓他語無倫次,“好。好的,我是說,當然可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