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澎湃的心緒,在時間的力量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世界的沉寂讓他的內心也慢慢地趨於平靜。他不再奢求得到神明的眷顧,自知在現世之中曾有過褻瀆神明之舉動。
他開始害怕自己會在這永恆的黑與白的世界中沉淪,那意味著除了他的思想,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慢慢地融入到黑暗或者白光之中,而到最後,或許連僅剩的一點意識也會隨之消散。
想到這裡,他以為會低落到哭泣,然而發現自己的情緒連一絲起伏也無。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的意識像復活節月的堅冰,正在一點一點融化,一點一點消失。
就在此時,神明再次出現在了白光之中。祂的臉龐依舊平庸,寬大的鼻翼,參差的黃牙,身體也依舊乾瘦,從脖子到腳踝,無不顯露出其嶙峋的骨骼。
“爵士……”神明似在他耳畔輕喚,“你能聽到嗎?”
我能,我能……他連忙回應道,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開始變得焦躁不安,擔心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神明會永遠地拋棄他。他集中自己的意識,想要控制自己的嘴巴張闔發聲,就像曾經在現世中用手揮舞“長夜”那樣自如。可無論如何,這個黑白世界依然沉浸在死寂之中。
“長夜”……他想到了那柄跟隨他許久的劍,那柄似乎能給予他無窮力量的蒼白長劍。霍然間,他感覺自己的意識產生出了某種實質,接著又慢慢具現出了可感知的形態,他的手,他的腰肢,他的膝蓋與腳踝,繼而他僵硬的脖頸與臉龐也漸漸有了某種能接觸到空氣的知覺。
他幻想出一雙頎長的意識之手,雙手緊握許久未見的“長夜”。蒼白色的劍刃散逸出混沌暗淡的光澤,頭頂上的那片白光照射在上面頓時沉寂,接著劍刃上的白色之光如濃密的流雲般陰鬱不開。
霎時間,白光不再若先前那般強盛,漆黑之中展露些許光亮,所有的光與暗似乎都被“長夜”的劍刃所吸引吞噬。不僅如此,“長夜”正隨著他的意識之手的增長在一點一點變長,勢要以劍刃貫通天與地,連結黑與白。
世界開始崩塌,不,是融合。白光與黑暗之間的交界不再明晰,而是漸趨交匯,成為一個整體,即無法區分顛倒正反的混沌世界。然而這混沌世界也並未存在太久,又再一次消失、變換。
這是個方正的世界,黑暗是其基調,伴隨著微弱的橙色光亮,一些事物開始漸漸清晰顯現:天花板、擱板桌、澡盆、蠟燭、牆壁上的掛鉤……
“醒了,他醒了。”熟悉的女聲再次響起,卻少了些刻板,多了些激動情緒。
難道神明也會有喜怒哀樂嗎?他虛弱地想著,但隨即便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只有白光與黑暗的世界,那個沉寂無聲的世界。在看到眼前的事物後,他的聽覺也漸漸地恢復,他聽到發出聲音的女人呼吸急促,聽到了隱隱的笑聲與咒罵,聽到馴馬陣陣嘶鳴。而聽覺之後便是他的嗅覺,屎尿的惡臭伴隨著烤肉與美酒的香氣充盈他的鼻腔。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醒悟過來,自己並沒有死,他活了下來,眼前這個昏暗的小屋就是現實世界,而那個只有白光與黑暗的世界只不過是他的夢境。
“爵士,你能聽到嗎?”女聲又一次重複。
“是……是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滄桑且虛弱,但終究是發出了聲音。他欣喜若狂地控制著自己的嘴唇張張合合,卻只能說出簡單的詞語來。“水,水……”他說道。
“太好了,我馬上去取,我馬上去取。”女人踩著木地板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隨著木門吱呀一聲關閉,小屋瞬間又與世隔絕,安靜下來。但這一次他並未感到哀傷,他知道他能很輕鬆地離開這個密閉的空間,只待他的身體恢復如初。
不知道女人離開了多久,但他的力氣確實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