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覺自己躺在地上,並非柔軟的草地,不是多石的崎嶇山崗,亦不是讓人深陷其中的沼澤之地。那是一片漆黑的平地,黑到看不清其形質,看不到其邊際。
長時間保持著仰躺的姿勢讓他的腰背痠痛不已,脖頸僵硬地好像冬日的堅冰。他想翻側身子,可無力的身軀無法遵從大腦的指令而行動,於是他只能繼續躺著紋絲不動。
這是哪裡?他無數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每一次想要深入思考的時候,思緒便被頭頂的白光所擾亂。他麻木地望著天空,那裡沒有白雲,沒有藍天,也見不到日與月的交替,只有一片死寂的白光,與身下的黑色土地形成強烈對比。
某一天——事實上在這個世界中沒有晝夜之分——他終於想明白了,這並非現世,而是與他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相異的彼方世界,也就是說,在那個世界中他已經死亡。
可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所謂的神明,沒有從天上落下的甘酒與美食,沒有堂皇的聖殿,只有這看似永恆的黑與白,以及在黑白之間殘留的軀體與意識。他開始回憶曾為王國騎士團騎士時從修士那聽到的關於彼方世界的事。“神明創造了兩個世界,現世與彼方。神明在彼方世界中創造出了現世的雛形,而後透過神之眼注視現世……那些蒙揀選之人在其死後將會抵達彼方,以神明僕人的身份繼續侍奉神明。”
他從未真正信奉過神明,然而長久的耳濡目染讓他了解教會,瞭解了神明。他莫名地開始期待神明會以何種形式出現,自己又會何時擺脫這具無法移動的身軀。
時間似乎變得恆久且不可變化,慢慢地他開始厭煩這個無聊的世界,在現世中的那些回憶與憂傷又再次襲上心頭——皮伊塔安家族的傾覆,流亡至十二聯合城邦,成為了家喻戶曉的競技場鬥士,進入沉泥沼澤,在紅巖堡的蘭登·維爾哈倫那裡得到奇怪的戰爭牌,克里沃之死,比武大會上見到的人以及那片炫目的白光……
啊,正是那片白光讓我在比武大會上死去,後世會怎樣評論我這個王國騎士團騎士的荒唐死法。它將被吟遊詩人們改編成歌謠,將被侏儒小丑們以鬧劇的形式演繹。沒關係,他們知道的只是僱傭騎士維戈·塔米姆,而非王國騎士團騎士亞森·瑞爾——可是真的沒有關係嗎?亞森是我,維戈難道就不是我了嗎?維戈·塔米姆的身份伴隨了我十數年,我這一生之中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維戈,如今要與這個身份劃清界限,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
思及此,他開始哀傷起來。埋藏在心中許久的復仇、復國之夢還未開始謀劃,還未曾見過那個傳聞中四處躲藏的王子——馬維卡國王唯一的子嗣,自己便已撒手人寰。那我隱姓埋名十多載又是為了什麼?
他聽到自己的嘆息聲在天與地,白與黑之間久久迴盪,可他越聽越奇怪,那縈繞著的聲音似乎並非是自己的聲音,而是一個清脆的陌生女聲。
那是神明的聲音嗎?他極目遠眺,想要穿透頭上的那片白光,看到隱藏在後面的神明。奇蹟發生了,一個淡淡的臉孔影子驀地在白光之中顯現,繼而漸漸變得清晰,變得可見。那張臉孔與他相去甚遠,但轉眼之間又似乎近在咫尺,連同連結著這張臉孔的脖子、乾瘦的胸部、纖細的腰肢都成為了具象。
啊,神明。他想在心中以前所未有之虔誠的心誦唸禱詞,可那些平日中聽起來耳熟能詳的禱詞如今卻又變得異常陌生。啊,神明,您只是一個看起來與普通女人一樣的存在,平庸的臉龐,平庸的身材……不可褻瀆的神明吶,請原諒我心生非議,他立即收回發散開來的思緒,誠惶誠恐地想到。
“爵士。”他聽到神明的輕喚,“你能聽到嗎?”
我可以聽到,神明,崇高之存在,可他驀然發現自己無法言說。
“你能聽到嗎……”悠長的聲音在黑暗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