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逃走了,實際情況,只有鬼知道。我曾經與她有幾分交誼,撫昔思今,心中著實有幾分酸楚。過去,她雖然不事生產,卻也不曾作惡,如今經常受這般磨難,似乎天道也有些不公。但隨即我又自笑起來,一場激戰,彈如雨飛,誤傷幾個不是敵人的無辜,也是常有的事。何況她與窮兇極惡的階級敵人有著牽扯不清的瓜葛,我又何必這般神經過敏,去扮演那可笑的憂天的杞人呢。
另一個讓我傷懷的是賀柱石,可我看到他猥瑣的樣子,怎麼也不能把他與國家的柱石聯絡起來。他蠢頭蠢腦神經質,別人都叫他黑豬子,那才千真萬確,名副其實。據說,母親生他的時候,正值湖區風雨大作,大雨如瓢潑,他母親淋得透肉溼,茅屋上的草被颳走了,唯留下幾根屋柱。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裡,他母親居然奇蹟般地生下了他。他父親覺得屋柱堅牢,就叫他柱子,連起姓來呼,叫賀柱子。不知什麼原因,他兩歲還不會說話,蠢頭蠢腦,於是賀柱子喚成了黑豬子。初上學,教書先生覺得這名字太俗,就被改了一個字,叫賀柱石。可是同學們並不因為他的名字改得意義偉大,就尊崇他,大家仍然叫他黑豬子。他雖然是個小人物,可傻的名氣卻很大,與洪家垸的傻冬瓜難分伯仲。他是白浪湖人,他出生沒幾年,多病的父母就棄世了,破舊的房子無人修繕,倒塌了,是姐姐帶著他在祠堂裡的打穀桶裡睡著長大的。後來姐姐嫁給了隔河過虎崗的一個剃頭匠,他也就跟著學剃頭。他藝成回到白浪湖,白天遊鄉串戶,傻乎乎地吆喝著給別人剃頭,晚上仍然蜷曲著身子睡在谷桶裡。他的手藝還不錯,找他剃頭的人也不少。有了收入,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他姐姐還準備在白浪湖集市旁給他搭兩間房子,讓他開個剃頭店。可是老天就是不作美,gmd又來抓壯丁。他人老實巴交一身無牽掛,抓了他,不會有誰喊喊叫叫、哭哭鬧鬧,能省卻許多麻煩事。因此在他十六歲那年,就被保長從打穀桶裡裡繩捆索綁帶走,扛著漢陽棒棒,糊里糊塗上了戰場。
幸好老天有時睡醒了,又睜開了一隻眼。他雖然打了幾次仗,可橫飛的槍子兒沒有特別光顧他,他倒活得好好的。一年多後,他就被人民軍解放了。在人民軍隊裡,大家待他如兄弟,他才初次嚐到了做人是個啥滋味,從此他的生命也煥發出耀眼的光輝。雖然打仗他不那麼勇敢,子彈呼嘯的時候,有時嚇得尿溼了褲兜,甚至還倒地爬不起,可是平時他能運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在戰鬥及訓練之餘,給夥伴理髮,大家都很喜歡他。同志們的激勵,給了上進的勇氣,抗美援朝時,他報名參加志願軍,跨過了鴨綠江。上甘嶺保衛戰打響了,他與兄弟們據守在坑道里。一個黑夜裡,他麻著膽子與班長一道下山去取水。敵人的飛機扔下的炸彈就在他身邊爆炸,班長為了保護他,伏在他的身上,班長犧牲了,他也炸成嚴重的腦震盪。從此他的腦子就不聽使喚,做事就有些怪異,甚至乖情悖理。於是組織上便將他送回祖國大後方醫治療養。病情大愈後,部隊給了他一筆優厚的復員費,回到家鄉,依傍姐姐,在過虎崗街上開了家理髮店。
他本來手藝就不錯,又是志願軍,南征北戰,出過國門。鄉下沒有見過世面的,都紛紛光顧他的店裡,一來來理髮,二來也想聽點外面的新鮮事,因此他的生意很不錯。天下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特別是過虎崗完小的名牌教師王笑天,他曾經遠赴北京求學,親身經歷中國革命的地覆天翻,他覺得賀柱石,參加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是國家真正的柱石,他與這個老資格的革命家談話,才是秦瓊戰關公,彼此相匹配。因此,王笑天特地為他的理髮店親筆題寫了英雄理髮店的店名。過去為了緩解拮据的經濟,王笑天花錢,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摳著用,一向鬍髭拉撒、半年才理一次髮。可如今遇上了這個與自己旗鼓相當的英雄,他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一反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