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怎麼這般殘忍?社會怎麼如此險惡?今天,她總算看到了窮途末路的人的了無邊際的悲哀了!她看到洪鷁這般痛不欲生,兒子哭得那麼傷心,也極度傷心地大聲哭起來。
只有三鑽子十分詫異:多年來分離的一家人,如今團聚在一起,應該高興才是,怎麼他們竟這般痛苦悲傷呢?他怯怯地走過去,訕訕地勸說他們:
“二叔二嬸,你們一家團聚了,這是天大的喜事,高興都來不及。這麼,這麼哭哭啼啼,多沒勁。要是換上我,我會敲著鑼,逢人遍告:我三鑽子有了個小鑽子。可是我,我不會有,永遠也不會有。”說著說著,他也眉眼低垂,不覺潸潸地流下傷心的淚。
長芳知道,夏天的蟬兒當然不知道冰雪是什麼樣子,雞肚裡不會明白鴨肚裡的事,要向三鑽子說清楚這一切,一時不容易。於是,她就察干眼淚,撇開三鑽子,直接對洪鷁說:
“文舟,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你怕你目前沒法養活兒子?你怕兒子沒地方讀書求學?你怕兒子在學校裡、在社會遭人歧視?我知道目前你的情況很嚴峻,靠你一個人的力量養活兒子,的確不容易。不過我也已經想好了,我按月給兒子寄生活費。同時,今天早上我已向地委宣傳部澄清了事實真相,宣傳部長當即表示,他即刻會同組織部發文,撤消對你的**分子、流氓分子的無端指控。讓你仍舊回到昆師住所,頤養天年。這樣,兒子上學不是也很方便麼?今後你沒有別的工作,一心一意培養兒子。這不很好麼?”
洪鷁聽她這麼說,雖然停止了哭泣,可他臉色鐵青,眼睛定定地望著孩子,痴痴呆呆,長久地沉默不語,神經似乎失去了常態。長芳一再催他說話,他還是沉默。沉默呀,長時間的沉默!此時長芳有些後悔,也有些生氣!她千里迢迢來到昆陽踐約,為他送來兒子來,他怎麼能連句話也不說。沒辦法,她只好賭氣逼他說話:
“文舟,你的意思是我這次來錯了,你壓根兒不要這個兒子!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磨牙。波兒,我們走!”說完,她霍地站起來,拉著孩子就走。但他仍然呆呆的不動,死一般的沉默。倒是三鑽子急了,他急忙攔住長芳,說:
“二嬸,你急什麼,嘿嘿,二叔不是在想麼,二叔不是在想麼,他想好了就會說。”他又轉過頭來,生氣地對二叔說,“二嬸就要走了,你也該說句話啊!”
“她是來錯了。善彰,你就讓她們走吧!他們走得離這個罪惡的地方越遠越好。”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貌似十分平靜地說完了這句話。這句話,是他理智的最後一道堤堰,可是,它也攔不住他洶湧的感情的洶湧的波濤。這句話才說完,這道堤堰就垮了,滔滔的感情的洪水就將他吞沒了。他雙手抱著頭,失聲地慟哭起來。長芳立即止住了腳步,孩子也即刻哭泣著回頭抱住他大聲喊:
“爸爸一一,爸爸啊一一”
長芳深知他十分痛苦,也抽噎著回過頭來安慰他:
“文舟,不是說清楚了麼,兒子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你回到昆師,只要好好地關心他、教育他就夠了,你怎麼老是不吭聲?我知道你處境困難,不過,現在畢竟是新社會,總會有人幫助的。只要我們咬緊牙關,就能挺過去。政治情勢,有時看似山窮水盡,可是,誰也逆料不到,突然峰迴路轉,戲劇性地出現一片新天地。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凡是想開點,一切都會好起來。波兒很懂事,很聽話,和你在一起生活,你會十分開心的。”
長芳多情的話像暖呼呼的熨斗,將他心上凹凸不平的皺褶漸次熨平了,慟哭止住了,不過,他還是哽哽咽咽地說:
“芳洲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排好了生活,並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