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爺,是皇帝,是菩薩。大多數老百姓,總是逆來順受,認定自己永遠是奴才。我們的人民太善良,寬以待人沒有邊。我們如果不警惕,就會被老祖宗的陋習牽著鼻子走,最終就會戕害百姓,背叛**。我如今如履薄冰,總想繞道走,可習慣的快車卻總是難剎住。我擔心總有那麼一天,傳統的包袱,會像沉重的泰山,壓得我們抬不起頭。你看,那櫃子裡,天天堆山漲潮,可我太窩囊,不會喝酒不抽菸,不能‘退潮’,也不會‘挖山’。現在好了,老朋友回來了,你一定要多喝幾杯,回去時多提幾瓶,給我消消災,讓我避避難。好吧,還是言歸正傳吧,這些年來,你像蒸發了一樣,大家都得不到關於你的任何資訊,都認為你死了,尤瑜池新荷還為你在湖濱建了座衣冠冢,每年春秋,還趕到墳前去祭奠,為你流淚,為你嘆息。可你倒好,金蟬脫殼,一走了之,壓根兒把我們早忘了!”
“老同學,這二十多年的九千多個日日夜夜,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們。特別是在那北風呼嘯、霰雪打窗的冬夜漫長的北大荒,你們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如一個個電影鏡頭,一遍遍地在我腦際湧現。我長嘆,我流淚,我發瘋似地嚎叫,我的心如刀絞。有時我發瘋似地呼喊,真想把我對你們的思念,把我生不如死的痛苦,一股腦告訴你們。可是,我不能,我怎麼也不能這樣做。我清楚地知道,在漫漫的長夜裡,我是鼠疫,是霍亂,誰沾上我,誰就會被葬送掉。我死不足惜,又怎麼能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呢?昨天回來,你們的情況,尚文告訴了我許多。洪鷁老師——我們的恩師,再生父母——的情況,他雖零零星星地說了些道聽途說的事,但具體的情況如何,他是怎麼棄世的?如今安葬在哪裡?我仍舊不知道。作為他曾視為子侄的學生,不去墳前灑淚祭奠,那還算人嗎?”竹海又把滿滿的一杯酒喝下,飽含眼淚,無限傷感地說,“進門的時候,廳堂裡那幅《傲雪圖》,震撼了我的心靈。開始,我認定,‘披肝瀝膽氣浩然’的傲雪青松,是你的孤傲的性格、不倦追求的精神的寫照,覺得你是藉此自礪。但後來聯絡青松孤傲、與曲竹的虔敬,又覺得你在悼亡。這麼一想,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你是在悼念恩師。那雪壓千重、勁幹猶堅的青松,就是他老人家的形象的化身,就是他的高尚的靈魂的寫真。但我不知傲雪青松旁的俊逸的幼松,又在悼念誰呢?”
“洪老師是你再造的恩師,又何嘗不是我重生的父母呢?”仇虯長長地嘆了口氣,泫然淚下,無限哀傷地說,“人說烏鴉尚有反哺恩,可是,如今許多人連烏鴉也不如,是地地道道的貓頭鷹。母親一把屎,一泡尿,把他拉扯大了,他反過來要吃掉自己的母親。我雖然不是貓頭鷹,但也遠不如烏鴉呀,當自己的父親備受煎熬的時候,我為一己私利,畏首畏尾,不敢挺身而出,我真不是人,是畜牲。恩師落難以後,良心的利劍,時時刻刻似閃電般地向我襲來,逼得我無處逃遁,我只好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化作《傲雪圖》,敬獻給恩師,算是隻有我一個人才知道的紀念。這就是你說的‘悼亡’。不過,時間的流水,能洗去靈魂的汙穢,後來,我決心打掉自身的懦弱、卑微,挺直腰桿,追躡恩師的足跡,頂天立地做人。這樣,這畫也有自礪的意思。至於那棵幼松麼?就是那個人們說的已經‘亡故’而又‘未亡’的人,那,那就是你!”
竹海進門的伊始,就覺得這幅畫是悼念恩師,仇虯的解釋是他意料中的事。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仇虯竟然將自己與恩師並列在一起來悼念。他滾滾的思潮,似十二級颱風,颳起的排山倒海的巨浪。自尤瑜離開昆師以後,他與仇虯形影不離,如同恩愛夫妻。仇虯的頻頻敬酒,雖然不時割斷了他回憶的絲縷,但追憶的長河流水的浪濤還是滾滾而來。此刻,恩師著力培養自己,與鼎力舉薦仇虯的如煙往事,又歷歷呈現在竹海目前……
第三章(。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