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淨的人提來的水,就是不乾淨,完全變了味!”
幾個女同學走來了,有人就古怪地眨著眼睛,高聲嚷起來:
“小心!小心!你怎麼這麼不長眼睛?教室裡糊滿了稀泥,要不要游魚子兜著你的屁股背過去?”
更有甚者,個別人還穿梭於人群中,給這個腰間掐一把,在那個屁股上摸一下,笑著叫起來:
“當心,當心!特別是漂亮的妞兒要當心!當心小混混掐腰肢,摸屁股!”
冷若冰霜的白眼,指桑罵槐的惡語,他實在受不了。開始,他想討個清白,小心地辯解說明,可是,越辯越不清,越說越不明,毛毛雨竟衍成暴風雪。暴風雪肆虐久了,他冷夠了,心涼透了,神經也徹底麻木了,他像祥林嫂習慣於四叔四嬸的斥罵一般,對這些白眼咒語,彷彿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好像這些與日出日沒一樣,習以為常。這次他擔當的角色,幾乎是才上臺就要下臺的微不足道的配角,這對經常演主角的尤瑜來說,無異於千金小姐嫁給了乞丐,可是,他厚著臉皮強忍著。他只想找機會與池新荷說幾句話,向她賠個罪,把事情當面說清楚,得到她的不能原諒的諒解。但池新荷對他的誤解太深了,參加演出的二十幾個人,她笑著向他們打招呼,可對他,就是不看一眼。有時碰巧照面走來了,她就繞道走,彷彿他害了麻風病。
對臺詞的工作開始了,四幕歌劇,光對一遍臺詞,須花一點鐘。尤瑜演個不起眼的配角,前後兩處,各有一句臺詞,共八個字。第一句是“老爺恩典”,在第二幕;第二句是“我要報仇”,在第四幕。他閒著無事,除了爭著掃地、提開水,承受冷嘲熱諷、暴風雨般的咒罵外,就是把自己封閉在夢幻中,追憶往日的風光,憧憬不切實際的未來。
他看到池新荷有條不紊地領著大家對臺詞,有人朗誦的臺詞無情感,不通暢,她就帶著他們念;有人唱歌的音調不準,節拍不明,她就領著他們唱。他傾心她高超的藝術才能,卓越的組織能力;他傾心她的月貌花容,似水的柔情密意,並由此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過去他與池新荷無限美好的一切。愛蓮亭中,他們曾歡快地做過豬八戒背老婆的遊戲;愛蓮峰上,他們曾偷偷地學唱《秋水伊人》;他們迎解放同演《兄妹開荒》;合唱隊裡,分別演唱《黃河怨》、《黃河頌》;他們手拉手,小心走過鞦韆橋;他們肩並肩,昂首闊步走在大街上……回憶像湧出閘門的滔滔洪流,奔騰咆哮地向他衝來,腦海裡掀起了排空巨浪。他激動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彷彿一個髒兮兮的囚徒,沐浴於華清池,整個身心一古腦沉入溫泉中,突然找到了賜浴的楊貴妃的那種神仙般的感受,只覺得周身如海綿,酥軟酥軟,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幸福裡。
此時,他又想起昨日最激動人心的一幕。昨天放學後,他請假回家換衣服。便道到書店裡走了一遭,信手從書架抽出一本書,叫《唐宋名家詞選》。隨意翻開,《生查子》一詞便呈現在他的面前: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青衫袖。
這首詞通俗易懂。他朦朦朧朧覺得,這首詞描寫的就是他與池新荷生活的點點滴滴。他不是也曾無數次相約黃昏,幽會月下的麼?如今他不也常常見不到她,淚溼衫袖麼?他買了,回到家裡,徹夜研讀,許多詞語他不甚理解,但情意脈脈相通。發古幽思之情,想起眼前自己讓人無端譏諷的事,也不禁覺得古人今人都一樣,無可奈何地面對嚴酷的現實,恨勝山嶽愁如海。他讀呀,哭呀,淚流完了,燈也殘了。他湧動的靈感,突然有如既望的錢塘潮,力摧山嶽聲震天。他流著眼淚,奮筆疾書,草就一首《生查子》。
秋水橫波目,烏雲瀑發姣。面若芙蓉燦,櫻嘴瓠齒皓。恩已斷,情未了,怒目時時見,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