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孫大力和幾十個激進的業主見了面,議了事,他們在停工的工地上坐了一個多小時,相互遞了煙,發完牢騷,罵完娘後,多了條新訊息。
據說濱湖城的開發商欠綠地集團款,綠地集團將把濱湖城收歸綠地所有。而之前,濱湖城的“業主”沒有購房合同,只有份雙方協議,濱湖城的房子將直接劃歸綠地,和付了錢的他們毫無關係。
綠地集團週一就來收房,重新招施工隊,重新賣房,一女將二嫁,不,是一嫁,毀了的只是和男朋友的山盟海誓,不算離婚。兵分兩路,一路去找消失的濱湖城開發商,一路守護未完工的濱湖盤,守護方式是住那兒,24小時隨時待命,盯著可能會來接盤的綠地人。孫大力是二路長,他坐在濱湖城馬路牙子,悶悶抽完一整根菸,掐滅了最後一點菸頭,往地上一摔,跺跺腳一踩,扶著膝蓋,起身,拍拍身上灰,對本來的鄰居,現在的盟友們振臂一呼,“走!買帳篷去!”業主群裡很快有團購帳篷的連結,原價328,十人成團,能砍到268一頂。孫大力沒在群裡買,他想起老岳父家的儲藏室裡還有舊年出去春遊用過的帳篷,便驅車來了陳抗美家。
老丈人在住院,他是顧不上了,小姨子帶孩子回來主持大業,他也沒空去接了。現在啥也比不上即將爛尾的別墅重要。
在空無一人的老丈人家,孫大力在儲藏室撲撲通通一陣,他找出落上灰的帳篷,疊的周整,塞在布袋裡,布袋是由幾隻舊枕套拆解、拼接、縫紉、再造而成,孫大力開啟布袋的剎那,幾乎聽見丈母孃陸援朝踩踏縫紉機時“哆哆哆”的聲音。哎,之前,夫妻二人提起陸援朝時,總惆悵老太太沒福氣住上心心念唸的別墅,現在竟慶幸她去得早,沒為這檔子破事操心。
……
臉上有些溼,孫大力拿手揩,是眼角的淚。他在別墅一樓客廳位置的水泥地上,支了帳篷。此刻,人躺在帳篷裡,帳篷厚的底,再鋪一層睡袋,再加一層毯子,三月天,前半夜還好,後半夜,有些冷。
他的右手側放著充電寶,四格還剩兩格電,左手是盞應急燈,開關設定三檔,沒開。夜是黑的,爛尾小區,沒有路燈,顯得更黑。雨分成兩種,大雨嘩嘩啦啦,來自別墅外,小雨滴答答來自屋內,確切地說,是牆壁,滲水、漏水的聲音。
下午,孫大力和其他業主們繞著小區又走了一圈,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他們邊走,邊回憶第一次看樓盤時的驚豔,濱湖城按照規劃,整體環境優美,草坪、綠植生機盎然,格局設計賞心悅目。眼下,草坪上草瘋長著,綠植無人修剪,雨中看去,有點長髮鬼被澆的垂頭喪氣感。邊走,他們邊發現,濱湖城的弊病。不少別墅的外牆都有開裂的痕跡。有的外牆塗層鼓起了包。稍後,他們各回各家,不,各家的爛尾房。c11-9號別墅業主,姓劉,在群裡展示了這樣一段影片——他用雨傘尖輕輕一搗牆壁,裡面的積水和混凝土表層就露了出來。二樓陽臺的部分積水已經滲透到了房間的牆壁上,一米多高的滲水和修補痕跡十分顯眼。相鄰的別墅二層房間,從屋頂滲下來的水跡一直滴到地面上,積水仍在。孫大力趕忙來到自己“家”頂樓,他冒雨爬上去,看到更為觸目驚心的一幕。一塊混凝土表層完全鬆散,用手一摳就能輕易扒開,下面的鋼筋清晰可見。位於東北兩頭的天溝牆體邊,雖然做了防水材料處理,但大部分已經鼓包,用手一按都是空心的。屋頂還有一條長達十多米的分隔縫,也沒有進行填縫防水處理。一時間,絕望如毒蜘蛛的八隻腳漸漸伸開,佔據他的胸膛。枕著自己的胳膊,在黑暗裡睜著眼,孫大力腦海裡過完了他的前半生。
孫大力早該認識陳晴,他比陳晴大三歲,高兩屆,上學晚。起初,他借讀壽春小學,讀著讀著,孫昴日靠賣油條掙的錢買了套商品房,把大力、大強兄弟倆的戶口解決了,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