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一直記著谷先生的話,到外頭不能給先生丟人,所以她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在院裡練琴,很少彈給旁人聽。
蘇禧低頭回話時,並不知所有人都在看她。
小姑娘身姿綽約,玉容花貌,酥頰細嫩剔透,儀態恰到好處。便是那把聲音,也是柔柔婉婉,吳儂軟語像耳邊的呢喃,只聽聲音就把人骨頭都酥醉了,更別提那張臉有多國色天香。
這幾日狩獵蘇禧大部分時間都在帳篷裡,很少與外男碰面,即便有人想一睹芳容也沒機會。目下終於站在所有人面前,彷彿一下子揭開了蒙在明珠上的面紗,不少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欣賞一件臻於完美的精緻瓷器,流連忘返。
昭元帝左手邊第二順位,衛渢捏著金樽的手緊了緊,面色微冷。
昭元帝笑道:“無妨,既然徳音喜歡聽你彈琴,你便隨意彈奏一曲吧。不必覺得驚慌,彈得好了朕重重有賞,彈得不好朕也不罰。”
有昭元帝這句話,蘇禧便放心多了。她屈膝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聽說蘇九姑娘有一把綠綺琴,可否要讓人把琴拿來?”
蘇禧想了想,搖頭道:“不必,我就用這把吧。”說的是傅儀剛才彈奏的那把琴。
傅儀見狀,既好笑又覺得蘇禧自大,她莫非不曉得綠綺琴能為她增色不少麼?還是說她清楚自己彈的不好,即便用了綠綺琴也無濟於事,反而徒增旁人的笑話?
無論哪一種,傅儀都沒有將蘇禧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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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禧坐在琴後想了一會。
今日這般場合,是萬萬不適合彈奏平時給衛德音聽的那些曲子的。她雙手扶著琴絃,猶豫片刻,彈了一首自己譜寫的《還歸去》。
蘇禧撥動琴絃,開始彈奏。
這首曲子是蘇禧初到吳郡時寫的。彼時祖父剛剛離世,她離開了熟悉的京城,心裡又裝著衛渢的事,一邊彷徨愁苦,一邊依依不捨。即便看到吳郡秀美的風光,也依舊無法抹平她心裡的傷痛。蘇禧纖纖十指拈弄琴絃,垂著濃長的睫毛,彷彿又回到了那段積鬱的時光,美人垂淚,煙雨濛濛,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絃。
這首曲子在這種場合本不大合適,不等有人質疑,便見她指間情緒一轉,一掃方才的抑鬱之情,如同撥雲見日,雨過天晴,一瞬間將人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段是在吳郡第二年時寫的,那時蘇禧的心情已十分平靜,看得見春日朝霧,夏日晴好,柳絮紛飛,桃李成蹊。一時間春暖花開,萬物復甦,耳畔是清風拂竹,面前是雲捲雲舒,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悠然自得的事情,倘若手裡拿著一壺酒,便能酣暢淋漓地共飲三千春。
可惜蘇禧當時手裡沒有酒,只有一把琴,於是便把所有的情意都付諸於琴上。
所有人都瞧著中間的姑娘,從未想過會有女兒家能彈出這般灑脫開闊的琴音。
曲子到這裡尚未結束。
第三段是蘇禧從吳郡回京城的路上寫的。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雪,狂風大作,幾乎將整個河面都翻騰了起來。一邊是近在咫尺的京城,一邊是奔騰不息的河流,她的琴音越來越高,好像波瀾壯闊、濤濤巨浪就在眼前,然後忽然注入了一道清流,在這狂風暴雪中衝出了一條歸路。琴聲悠揚,戛然而止,這便是最後的歸處。
琴音落下,久久沒有人回神。
直到蘇禧起身向昭元帝行禮,皇帝才怔怔然回神,瞧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竟然不知該用什麼話語稱讚:“……聽說你師從谷桐先生?”
蘇禧頷首,“回陛下,正是家師。”
“好……好,不愧是谷先生的徒弟。”昭元帝讚不絕口,感慨道:“朕許久沒聽過這般絕妙的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