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忍了這半日,面上全是著急之色,可話已是到了嘴邊,還是沒有立刻就說,而是伸出手去,拉著沈念禾道:“今日外頭都在傳,沈家帶了個女子去梁門大街的馮家,說那女子是‘沈輕雲同馮芸的女兒’,同馮憑那一處鬧起來了。”
她一面說,一面去小心觀察沈念禾的面色,唯恐把人嚇到了,又補道:“不知是哪裡變出來的假人,沈眾普好歹也是個度支使,怎的能任人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你莫要慌,等你三哥回來,咱們再想法子,總能尋到人幫忙,不至於叫人在外頭冒名頂替!”
沈念禾先前看她惶急的模樣,又聽她語氣,一顆心早已高高吊起,腦子裡把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此時聽得是沈家找了個假的“沈念禾”來冒充自己,倒是鬆了口氣,反倒去安慰鄭氏道:“嬸孃莫慌,那兩邊多半是為了馮家的宅子,我又不著急住,給他們自去狗咬狗罷。”
她嘴上說得輕巧,可鄭氏聽在耳朵裡,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口中直說“造孽”,又拉著沈念禾的手不放,道:“這一陣子你先彆著急出門,等你三哥去打聽清楚了再說,免得再遇得什麼不好的事情,眼下在京城,咱們強龍難壓地頭蛇。”
另又交代道:“今晚你同我睡一張床。”
沈念禾一口就應了下來,轉頭去裡頭換衣裳。
她當著鄭氏的面,好似並不甚在意,可自己一轉過身,心中就暗暗嘆了口氣。
沈家膽敢捏造一個假的“沈念禾”出來,意味著他們已經得了確切訊息,可以完全不用顧慮沈輕雲了。
沈念禾雖然一直覺得此身的父親凶多吉少,可總也抱著一線希望,想要等那萬一的可能。
可眼下沈家推出一個假的“沈念禾”,一來恐怕是尋不到自己的下落,無法可想之下,不得已選的下策,二來多半是已經知道沈輕雲死了,不再理會那一邊,才敢如此妄為。
麻煩的是,沈家有備而來,肯定各色東西做得齊全,說不得還已經編好了人證、物證,可她這具身體雖然是“沈念禾”,卻完全沒有繼承到對方的記憶,本尊在此,都未必能有辦法自證身份,更何況她一個外來的。
可又不能放任假的“沈念禾”亂來——那人被推得出來,就是用做鳩佔鵲巢,攫奪沈、馮兩家家產的,將來還有可能拿著“沈念禾”的身份在外頭招搖撞騙。
馮蕉雖然被天子憎厭,怎麼也是三朝元老,不知留下多少香火情,而沈輕雲在朝中經營多年,也有不少人情善緣,大的好處拿不到,得些小人情卻是不難。
就像上回印書的時候,裴繼安抬出“沈家女”的名頭,郭保吉立時就認買了一百部書一般。
沈念禾想著事情,收拾起來自然慢了許多。
外頭鄭氏人是坐在桌邊,心中卻是掛著裡頭,時不時要扭頭去看一眼,唯恐裡邊出什麼事情。
她方才只同沈念禾說了一半,還有許多話,實在不敢再說,生怕引得這一位著急。
如果河間府那一個沈家只是推出一個假的“沈念禾”去佔家產,那鄭氏雖然氣憤,卻不至於這樣惶急,可那兩家實在噁心得很,胃口也大得離譜,竟是在爭起“沈念禾”的婚事來,而且家家都有了人選,尤其沈家,竟是直接甩出“沈念禾”同一名男子在河間府下六禮的書帖來。
占人身份、奪人錢財已是下賤,居然還要毀人名聲。
鄭氏不敢同沈念禾說,生怕姑娘家面皮薄,又經不住事,知道之後反而要鬧出不好來,偏她又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在此處坐著乾著急,又怕沈念禾在裡頭偷偷哭自己不知道,又暗罵那郭保吉來的不是時候,把侄兒絆著腳,有要緊事情的時候不放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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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浚儀橋坊的沈宅裡頭,卻是另一番景象。